第二十一章 文武景梁21(1 / 2)

卯时六刻,秦关古城。春阳跃动,天地一线。

羊哲公晨起练功,盘坐露台,合目吸精。直至辰时一刻,有小宦前来禀报,黯流已遣人将食材单送到,于是吩咐下去,备了生食,送往大罗天行宫黯流暂歇府邸。

未几,小宦复来,禀道,枕文梁已到无象厅等候。

羊哲公张目,略微吃惊,道,“来的如此之早,文景身在何处?”

小宦道,“露台下坐等多时。”

羊哲公道,“唤文景上来。”

小宦领命下去。

初生橘阳,所成微光,落于白发肩臂,仿若仙人光晕。刘文景一手搭凉棚遮眼,一手挽白袍登台,身形优雅,其后跟随紫纹遮阳华盖。

待登台,华盖止步,刘文景似是惧怕光线,以袖遮阳,行至露台中心,距羊哲公盘坐五尺处停下,俯身拜道,“老祖。”

羊哲公背对刘文景,颔首示意赐坐。

待刘文景盘坐正襟,羊哲公吐出一口真气,折返过身,相视而坐。

刘文景禀道,“北郊天子党夏月朗、赵前军队,南郊天子党宇文铠军队,各退后十里,安营扎寨,兵锋转向,只待南下。”

“肤浅众徒,莫说不及雷唐,连鼎文亦不如。”羊哲公浅笑道,“一件华服,一颗石子,一匙丹药便可退军,倒是老夫高瞧他们了。”

“夏月朗乃天子国舅,宇文铠、赵前皆封疆老臣,最是不把王国城置于眼中。而我祖恰以三件事物喂此三人所求,俱个欢喜,而待我祖如亲恩。使围城之困,顷刻瓦解,”刘文景俯首道,“我祖于闲谈间,无形退敌,耳孙望尘不及。”

羊哲语气温暖道,“可这人性变幻,世事风云,老夫却不及文景。”

刘文景拜道,“耳孙惶恐。”

羊哲公问道,“王国城及其他党首如何反应?”

“王国城知此事,却无异动,”刘文景道,“九家天子党本属松散联盟,而各党首间尚有军衔高低,本就微妙。王国城虽贵为统帅,但实属谪将身份,难以服众。更何况此次迎上,军令大权握于雷公之手,统帅之位又是虚设,若说傀儡亦不为过。而此番围城之命乃王国城一人所愿,只是众人不愿背负僭越罪名,权且听从。昨夜美人、珍珠、丹药,人欲所求,三子不外,故而才有三家违逆帅令,擅自退守十里,以至众人军中并无过多嘈乱。”

羊哲公展颜颔首,鄙笑道,“且看沐冠者,如何腾跳,戏猴者,如何掷鞭。”

刘文景道,“阴谋拙劣,不足为虑,却畏阳谋变化。只因我祖在明,异徒在暗,九家党首中,又有能人。”

羊哲公哈哈笑道,“说到‘能人’,老夫这便带文景一见。”

刘文景并无惊讶,不假思索道,“枕文梁果然今日即来拜见,却想不到这般早。”

羊哲公道,“老夫也是小有吃惊。”

刘文景道,“此子为迎上,竟如此心切。”

羊哲公颔首道,“当今世道,此等人有此等衷肠,倒是鼎文福气。”

“赤胆忠心虽天地可鉴,”刘文景道,“然耳孙私心猜测,其结局却多是悲难。”

羊哲公不解道,“哦?何以见得?”

刘文景道,“今日我朝,虽天子在位,江山完璧,三公鼎助,根基难撼。然匪盗四起,异族寇边,苛税日重,民心渐离,诸事春芽,如蚕食叶。而朝中多是安享太平,趋炎附势之徒,少有柱国之才。且帝冕高戴者,新立尚幼,心多猜忌。

如此时节,枕文梁之于下者多难近,之于上者多难信。此次南征后,无论功罪,其身恐难留。此所谓行高于众,众必毁之。”

羊哲公思度片刻,眼中放光,道,“悬崖之兽,若在磐石,可保万全。”

刘文景深思,道,“老祖是想,留为己用?”

羊哲公抬首,豁达笑道,“文景以为如何?”

刘文景道,“耳孙观望此子,忠心金坚,恐难谋之。”还未等羊哲公言语,接道,“权色名利,皆浮云耳。”

羊哲公闻言,不再言语,心中思索,合目正襟,刘文景亦闭言休息。

日照身影渐短,时光仿佛不动,如此两刻钟。

羊哲公缓缓道,“与老夫同去无象厅,一会枕文梁。”

刘文景拜道,“是。”

羊哲公起身,刘文景亦起身。

无象厅。

龛笼袅绕,厅香弥漫;古拙道器,朴素玄心。

枕文梁负手停在一副锦帛字前,久久观望,短短二十五字,在心中玩味,感觉甚是奇妙。

“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忽恍”

随行小校轻声道,“将军,这些个字,笔走纷乱,却不知何意。”

“青牛老者之言,”枕文梁道,“讲的是夷希无法名状,有物无以言表,称为无象。”

小校不明所以,只能点头,假装顿悟。

大理玉阶,案几殷暗,青铜灯奴,水晶杯盏。

羊哲公洪朗之声,道,“老夫晨课良久,文梁久等。”

枕文梁闻声折身,只见羊哲公领着白发刘文景入厅来,抱拳一拜道,“倒是末将早早打扰羊哲公,最是不该,还望赎罪。”

羊哲公挥袖摆手道,“无碍无碍,老夫正找人作陪早膳,文梁来的正是时候。”

两厢让了座,依然是羊哲公居北,主位而坐。刘文景东侧首位,枕文梁西侧首位,又命膳食小宦摆了茶漏糕点,五谷鲜蔬,四季果品。

“老夫已是半截黄土之人,两百年前便不再四处走动,近百年,更是不闻朝夕,一心寡欲,”刚一坐定,羊哲公先道,“文梁年少戍边,久居塞外,不知近年北疆详情。”

“前年伊始,北狄内部分裂,对北疆干扰渐少,难得太平。”枕文梁不想羊哲公率先言语,恭敬答道,“天子虽年少新立,却聪慧老成,又有宏图大愿,文梁私心以为,不出十载,定能使戎夷蛮狄,四方臣服,岁月朝贺。”

羊哲公目光柔和,相视而闻。

枕文梁接言郑重道,“文梁本想待此次迎上后,上奏天子,调至东北疆域,此处异族有集结蓄力之势,必需将其扼于摇篮。”

羊哲公颔首微笑,一一点视刘文景、枕文梁,叹道,“老夫有生之年,能观此辈文武,甚是欣慰。今日闻文梁之言,一为暮朽将老而惭愧,二为天子能有如此忠健良柱而欣喜,老夫敬枕将军一杯。”言罢,持杯面向西首。

枕文梁闻言起身,奉杯深揖道,“羊哲公折煞末将,还望收回前番谬爱。”

羊哲公却道,“人生之志,在于高低,无论长幼。”言罢,一饮而尽。

枕文梁闻言,不敢多让,忙饮了杯中满酒。

刘文景陪着轻酌一口。

羊哲公双手压了压,待二人跪坐安稳,道,“今日早食简餐,只我三人,老夫愿事无巨细,尽情一谈,文梁以为如何?”

枕文梁恭敬上拜,道,“如此叨扰,谨遵公言。”

案几之上,食物虽未丰盛,但五彩颜色,冷热甜香,俱各形状,权当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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