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水阅兵(1 / 2)

风沙扬面,古道踏马。铠甲刺目,旌旗如麻。

天水阅兵台依山而建,高二十六丈余,远远仰望,重檐歇山,吻兽啸天,龙魂九脊顶,凤纹博风板。斜阳依楼,基台避日,雄浑高耸,蔚为壮观。

两排清响军号,引出一展猩红大旗,旗上傲然古拙的“雷”字,舞动于万千锋镝之上,随旗手驶至校场鼓台前。旗杆戛然而停,旗如浪卷翻腾,猎猎作响,号声渐弱,只剩天地回音。

校场鼓台中央,巨鼓独响,擂鼓之人是一位身材矮壮短粗,满面络腮虬髯的黑面将军。鼓声指挥军阵纵横如棋,擂鼓鸣号以令兵车。

鼓声沉闷厚重,由缓至急。军号声起,同频而奏。九家天子党大军,闻鼓号声,战旗交叉,阵型变换;弓骑换位,步兵鳞次。又有数万将士整齐杀喊之声,挥动戈戟迎风破金之声,战旗吃饱风招展之声。俯视观之,神采奕奕,军容鼎盛。

“以往可都是雷公亲自击鼓鸣金,以令进退。今日怎换成家将雷丘?”阅兵台上,观礼栏前,众人中心位置,一位身长八尺有余,面目棱角分明,衣着金雅华贵,风度洒脱冷傲的中年男子,浓眉紧蹙,对身旁一同观阅军演的几位将领质疑道。

众人闻言,侧目而视,神态各色,都未接口。

一位矮胖白净,圆脸雀斑的雷家军校凑上前,施礼赔笑,道,“夏国舅有所不知,我主雷公微恙未愈,起行不便,更不能着风,故而特命雷丘将军执槌登台,以代鼓令,望国舅见谅。”

“前几日祀拜天地,告祭太庙,已然托病不出,今日可是誓师典礼!”夏月朗面有愠色,道,“天子被囚已是有如国丧,誓师典礼再要由一个守城裨将主持,我威威上朝,颜面何存!?”

众人侧目别处,不敢接口。

白胖军校毫无惧色,踮起脚尖,凑到夏月朗耳畔下,轻声谄笑,耳语几句。

众人并未听清军校对夏月朗耳语之言,只见夏月朗微微俯身侧耳,待军校语毕,继而正身,潇洒凭栏,渺望向十里宽广纵深的天子党大军。稍一停顿,悠然缓声道,“嗯,军校所言亦不无道理,此时非彼时,繁文缛节只是流表,迎上北归,才是国之大事。倒是孤本该早早亲自探望雷公,西至天水五日而未去拜见,已是失了皇室礼数。”

众人不知白胖军校于夏月朗说些什么好话,夏月朗便话锋一转,观礼栏前场面顿时缓和许多。于是众将领中有人随声附和道,“夏国舅所言极是,我等已万万失礼。”适才紧张气氛,被众人言语冲散,话匣方才打开,众人再无顾忌,合围成一个话圈,亦不看大军操演,只顾闲谈。

一位银发肥耳,方口阔鼻,面容和善,声音慈厚的花甲将领对夏月朗抱拳施以军礼,道,“若选九家党首,天子统帅,老夫看寻左右,亦非国舅莫属。”

“宇文老将军所言正和末将之意,”一位看似久沐沙场,浊目白鬓,身型瘦长的将领话语略显生疏,却主动接口道,“夏国舅十年前便是老天子一手提拔的天子党,当年的天子党将领如今已接连卸任,唯独夏国舅获天子信用,庶民敬仰,依然坚守此位,隐隐已成我等中翘楚。”言到最后,亦向夏月朗一施军礼。

“如今咱们九家天子党里的夏国舅,便如同人之骨,房之梁,”一位身材干扁瘦小,身长不足七尺,面目尖嘴猴腮,缝目薄眉,留着八字胡须,略显驼背,眼神猥琐,不住窥伺四周的中年将领尖声道,“人无骨不行,房无梁不立,作为骨梁,执天子党牛耳者,非国舅莫属。”

夏月朗闻见溢美之词,面带得意,一手反负背后,一手谦虚下压。

一位傲然而立,眼神凌厉,面目如鹰隼般阴狠的青年将领接口道,“我天子党本就是天子近卫,显贵非凡,夏国舅又身为国舅,持国戚之威。出任统帅,于情于理,于国于民,顺天应地。”他还未说完,便轻轻扯了扯旁边一位仪态温雅、面貌白净的同龄将领,用眼神轻指夏月朗,示意接口。

“正是,正是。”白净将领不明他意,敷衍一声,眼神寻求解释,鹰隼将领避过目光,侧目别处。

夏月朗朗朗笑道,“那就借众位将军吉言。”言罢彬彬行礼,心中跃然。继而扶栏鸟瞰,顿时热血沸腾,似乎看到了自己指挥数十万天子党大军扫平江南的画面。得胜归来,文武百官、农商黔首出京都国门三十里,夹道欢迎,自己则一骑天马先于大军,受万千敬仰。更重要的是,天下所有女性崇仰的眼神,妖娆美女各个争相投怀送抱。想到这里,不觉甜进心里,喜上眉梢。

笑时不经意间瞥见一人,远离话圈两丈有余,如痴一般,久久盯着大军操演,时而点头称是,时而侧首望天,神态认真,并无与众人搭话之意,更无赞颂国舅威武之礼。

夏月朗感觉一丝气结,只是耳闻此人生平过往如何了得,不好上前惹事编排。更不好发作,扫了众人夸赞自己的兴致。

众人已经开始谈到夏月朗将来如何丰功伟绩,如何彪炳史册。

面貌白净的青年将领离开话圈,面带微笑,独自走了过去,一揖道,“枕兄,众将军都在猜测统帅之位,不知枕兄以为何人。”

来人话还未说完,枕文梁回首去看,只觉此人贵族之气盈溢,温和友善,如沐春风,从衣着年龄辨认出此人应是老唐公二公子唐子明,不自觉的有些尴尬,回礼道,“想必是唐府唐二公子,我正观阅行军器械,推演兵甲走势,不曾听到众将军所言为何,还望见谅。”

唐子明走近枕文梁身旁时,心中一惊。枕文梁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九家天子党领命聚天水,平生第一次见枕文梁是祭祀时的远远一瞥,一未细观,二无交谈。今日誓师典礼亦是与黄月孤分别三年来新聚,老友见面,一路攀谈,并未留意他人。此刻眼见枕文梁真容:身长七尺有余,八尺不足,宽额浓眉,神目炯炯,精光四溢。鼻梁直而英挺,两唇薄而坚毅,发髻黝黑,双耳肥厚。着银甲白衣,腰悬棠溪,举手投足间,神似卧龙,型如猛虎。真是生如龙凤,俊武无双。此刻更加信服耳闻传说,心中顿时自惭形秽,又不觉折服,语调也低了三分,歉意道,“倒是我打搅枕兄了。”

“无碍,无碍。我观唐兄所领兵车,实是精锐之师。”枕文梁摒弃尴尬,心悦而露,不禁赞叹。

“惭愧,只因我第一次领军出征,又是迎上大事,故而大哥帮我挑选的都是久历战场的兵将。此中只有十之一二是我亲近之人。”唐子明道。

阅兵台下军演如火如荼,与阅兵台上热闹场面,相得益彰,交相辉映。似乎众推统帅之位,非国舅莫属,只差授封。

围谈间不知不觉又过三刻,鼓声未露出丝毫疲态,其力绵绵而长,毫无断绝之意。军队操练有节,毫无懈怠之容。

又过一刻,鼓声渐缓,金号将歇,军阵已然成型。

又过三分,鼓声息,金号止。

黑面将军放下鼓槌,转过身,立于鼓台之上,面向大军,冲着铜制喇叭,朗声道:“今有吴莲等三路逆贼,将天子禁于江南三月有余,欲图不轨,行将叛乱。家不可一日无主,朝不可一日无君。今国难当头,我主雷公为佐国运,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不能亲自统兵。而天降重任于天子党,望众位竭力杀敌,救国之于水火,迎上归于朝堂。奋勇杀敌者加官进爵,固步不前者戮于社神。”

“迎上归朝!迎上归朝!迎上归朝!”

十里大军,声震九霄。

黑面将军缓步走下鼓台,早有饲马屯长,牵一匹良驹过来,马身雪白,脚踏火焰,金角金甲,马首额头,一个鎏金“丘”字。勒马四十余丈,便驶到阅兵台前,翻身下马,有贴身小校迁马而去。黑面将军沿着回折式梯道,登上基台,然后乘坐人力直梯,直达阅兵台观礼栏一层。

此时天子党大军停止了呐喊,目光齐齐仰望向阅兵台观礼栏,等待统帅授封。

观礼栏所在的同层大厅,足有十五丈见方,厅内由十二根红漆巨柱,按规则排布:四根围一内方,八根围一外方。柱顶上藻井简单生动的绘着羚牛、野驴、骆驼、夜月狼等动物彩画,梁枋由更为简洁的雪松、云杉、碧桃、紫荆等植物简易图金漆饰染。厅正冲观礼栏墙壁上一副楠木浮雕的巨大团龙图案:龙珠居左,龙居其右,匠人手中刀锋似乎随意而为,但粗犷不失协调。浮雕的凹凸流线并不繁杂,但龙的身型神态却有跃跃欲试,破墙而出之感,显得简洁不失生动。整副浮雕驻足久观,隐隐有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境界。

大厅内,外方陈列着刀枪剑戟和攻城器械模型等军工之物,以证国威四方。古物文献,铁马战衣等古旧之物,以表军功至上。内方摆设桌椅杯盏,每隔两丈,又有青铜人奴灯托用于照明。厅内再无屏风等遮掩之物,环伺视之,一切了然于胸,不觉因简旷庄严而生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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