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南知音(1 / 2)

权位在左,伊人在右。悖行两者,徒叹奈何。

天水城,天子党黄家暂歇府邸。

黄家家将空陵柏道,“将军可算回来了,今早将军刚走,斥候便回报,老夫人将于明日酉时三刻,到达天水。”

黄月孤闻言点头道,“家母一路可还安康?”

“启程前老夫人轻患忧思之疾,不过自从启程,一路食眠两旺,精神俱佳,闻斥候细谈,老夫人前日还亲自和下人一起浣洗衣物,众婢女拦也拦不住。”

黄月孤闻言,心中甚是欣喜。从金陵到天水,途中翻山涉水不说,昼夜温差,衣食行走,期间辛苦,自是深知。况且黄母本有旧疾在身,时隐时现,让人担忧,此次若不是师父提早两个月命自己将老母接到天水,这三千余里路途,老母性命堪忧。但听闻路上这般好,也放下心来。

只是每晚还要约见师父,实在抽不出身,道,“钟离,你明日一早便起身迎接家母,为我不能亲赴请罪。”

在黄月孤左侧站立的一位衣着玄青劲甲,身怀兵刃,浓眉炙目,太阳穴刻一“钟”字的家将唯命而去。

空陵柏道,“将军不必担心,老夫人也是将臣之后,受文武熏陶。只是久居府中,又被旧事困扰,致使心神阻塞,才引得顽疾。有此远行,可使心神俱舒,豁然开朗。说不定顽疾十可去其七八。”

“小柏言之有理,家母若能渐除心病,定托此次西行之幸。”黄月孤点头道,“今日酉时一刻,我依约要入府去见师父,告知家母行程,聆授师父教诲。子明多半不来相寻,若来寻我,你便说我黎明出城,还未归来。”

空陵柏谏道,“将军入府受令,不知何时可归。若说离城,小柏恐唐公子担心将军安危,坐等而不去。不若说将军受寒气所侵,已入药早眠,唐公子也不必妄等。”

“恩,还是小柏思虑周全。”黄月孤应道。

是夜,归来晚眠。

黄月孤只觉身陷云雾之中,四周缥缈无形,自己甚至不知自己是停是走。

眼若流水,四下探望。

不知何时,缓缓一阵仙风送来一位身材臃肿,黄白发、青宽袍的老者,见了黄月孤便一揖,微笑道,“久未谋面,天孤别来无恙。”

黄月孤四下里寻看,此间只有他与老者,老者定是叫他,不明就里道,“什么天孤,老丈怕是认错人了。”

老者道,“不错不错,面尖颧凸,丹凤鹰鼻,除了天孤还能有谁。”

黄月孤忖度道,“老丈可是来戏弄于我。”

“天孤还是那个天孤,对任何人都怀戒心,”老者朗然而笑,道,“天孤幼时父死,后寄随唐公,弱冠灭蛮族,迁东滨,而后受雷公信用,举荐而成天子党,可是?”

黄月孤阴然道,“老丈对黄月身世了如指掌,所为何故?”

老者笑笑道,“只因天地翻覆之时,天孤曾救老夫魂魄于昆仑山之九天九离,此次天孤下凡,老夫特来相送两样事物,以为报恩。”

黄月孤问道,“敢问老丈姓名?”

老者洒然道,“老夫东溟,怕是天孤转世肉胎不识老夫。”

黄月孤问道,“难道是海经里与南华老仙平分秋色,一手执掌东海的东溟老人?”

东溟老人微微颔首,道,“正是在下。”

黄月孤狐疑道,“老仙能送我何物?”

“一为朝堂三公,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二为人间三情,得‘亲、友、爱’,安享至极,福禄一生。”东溟老人道,“只是……”

黄月孤问道,“只是如何?”

“只是天孤凡胎宿命之中,这两样事物犹如阴阳不相容,日月不同出,无法同时拥有。”东溟老人道,“二者只能择其一,弃其一,至于其中利弊,全在天孤。”

黄月孤仍试探道,“这有何难,我只怕选了,老仙不予我。”

东溟老人道,“天孤曾救老夫,如今正是报答之时,怎会不予。”

黄月孤思索片刻,心中想着,看这老者不似说假,万一言中,我岂不一步登天。即使诓我,最多不能实现,于自己又无伤。无论是真是伪,先选再说。但口上依然问道,“老仙有何本事能给我所想?”

“这世间除了‘时间逆行’、‘阴阳并合’这等违背自然之事,老夫无能为力,还有何事老夫不可为?”东溟老人哈哈大笑,道,“汝师手中耳玉正是老夫帮其所得。”

黄月孤倒不知耳玉为何,只是打定心思,不再多虑,冷傲正色道,“血缘至亲,本是人世立根之本,长幼秩序,血脉相传。但即使血浓如斯,生老病死,不可相替,故来喜往悲,乃人生常态,得失不足为虑。”

又道,“人,生而孤独,只为生存,才围土群居,互助自卫。而人性皆因势利导,盖不如此。我父即是因此而死,我早已将人情冷暖看得真真切切,‘友’为‘利’生,无‘利’,便无‘友’,仅此而已。权若在手,‘友’之得失,亦不足为虑。”

三道,“男人因色欲而生爱,或为兽欲作祟,或为传宗接代,无不巧舌如簧,极力献媚,未尝不是为得到女人身体。得之后,稍好,也是日渐失趣;差之,便弃之如糟粕。得不到时,苦苦哀求,辗转难眠,更有甚者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可悲可笑。人间男女以“真爱”为衣,以‘原始欲望’为里,故此女彼女另一女,混在芸芸众生之中,有何不同?得失更不足为虑。”

说到最后,黄月孤轻蔑道,“人间三爱,无用之物,人生失而何妨?兵戎钟鼎,才是王者之道。”

东溟老人道,“那么,天孤已是做了选择?”

黄月孤正视道,“正是。”

东溟老人道,“天孤切莫后悔,到来日再央我换回,即便我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拿‘时间’此物奈何不了分毫。”

黄月孤鹰视下界,冷冷道,“黄月现在独独担心老仙给不了这三公之位。”

“天数无常,遵道而为。”东溟老人道,“天孤拿人间三情换得人臣之位,已失颇多,老夫就此告辞,待到他日再见,切莫责怪刁难老夫才是。”

黄月孤淡笑道,“这是自然,黄月还要多谢老仙才是。”

“天孤梦安,老夫别过。”说着,东溟老人一揖,向远处漩涡状云雾飘去,渐行渐隐。

黄月孤头顶上忽然黑云压下,瞬间一片寂墨。

昨夜一番奇遇,今日心神大畅。

空陵柏见黄月孤神采奕奕,问道,“将军有何好事,这般精神?”

黄月孤便将昨夜之梦说与空陵柏,只说老仙托梦赐三公,其余未提。

傍晚,钟离骚迎回黄母,黄月孤入府受训直至亥时三刻,将近子时才归府,与母相见。

黄母见儿子渐渐有其父神情,又是高兴又是垂泪,黄月孤和众人在一旁不住宽慰,情绪才慢慢好转。晚眠时,黄母不知为何又气促咳嗽,饮了自备的汤药后,仍然间歇哮喘胸闷,黄月孤在榻前伺候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黄母哮喘仍不见好转,黄月孤亲自带着三名家将,便装简行,出暂歇官邸,一边问询,一边向东,过两条街巷,刚要走到“邻家药铺”,忽然闻得远处有乐曲之声,音如丝带,柔滑温婉,靡靡绕肩,引两耳共鸣。黄月孤不觉沉醉怔住,此音似乎叩动他最深处灵魂,心扉默开,仿佛前世知音。

左右见将军突然驻足,如痴一般,以为四周有何怪事发生,四下里高低寻觅一番,不见异样,空气中唯有熬药苦味,由淡转浓,并从远处院落,传来丝竹杂音。三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又不敢动,又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半刻,空陵柏走近黄月孤身旁,眼观六路,轻声唤道,“将军,有何异样?”

黄月孤这才抽回神来,脸上还是一副痴状,道,“远处有渺渺之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空陵柏自从跟随黄月孤,见惯这个男人坚毅、冷傲,甚至狠辣,但从未见过自己将军像今天这般失神,当说是乐曲,才放下心来,又生疑惑,小心问道,“莫非是将军失散至亲,亦或家乡之音?”见黄月孤不答,接着道,“不如让小柏前去叨扰,敬问此家主人。”

乐曲如流水汇河,婉转抑扬,气息清澈。

黄月孤怔怔的盯着传出声音的小院,良久道,“我随你同去。”

刚要抬脚,黄月孤转身对黄子未道,“子未,速去药铺抓药,回官邸熬制,以待亲奉家母,我逗留片刻即回。”

黄子未唯命而去。

黄月孤领二人来到靡音扉门,向里一望,院内一览无遗,院中坐落三间瓦房,左手边四洼冒绿菜地,右手边一棵枯垂老槐,树下石桌石凳。空陵摆刚要推开扉门,径直入院。黄月孤忙拦住他,开口轻唤道,“敢问主人可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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