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善者相戮49(2 / 2)

天子党军阵与阙月城之间,空廓土地,在未来的某时某刻,将要承受无尽的践踏与车辙,往来杂乱脚印,战马屎溺,断箭残骸,狼烟焦火,与一具具倒下,尚有余温,完整人身。

苍茫大地,为人的存活,为世界的繁盛,如母亲一般,奉献一切,承载一切。

人,将树枝竹木,削磨组合成各类器械,用豹腱鹿筋,巩固各类用具,饲蚕蛹以蔽体,圈百兽以裹腹,逐搓土而建城,拦水而起坝,晒海水以为食盐,炼铜铁以为锋锐。

然而此刻,人,却要用大地温柔所赋。满身戾气,粗暴回报。

枕文梁白衣白甲,腰别弓箭,背背短枪,反手握丈一银龙镋,镗上坠玉坠,胯下瑞雪天马,从天子党旌旗丛中,目光坚毅,徐徐而来。

霞光普黑衣黑甲,手持乌金大刀,胯下纯黑汗血马,从阙月城中,过宽濠,面目凝霜,缓缓而至。

枕文梁更向阙月城一些,两人相距五丈,各自停下。

一人反握银镗,一人横持乌刀。

天地间一派萧索肃杀,唯有此二人不为世事所变。

二人合住双目,不动如塑,周身风沙渐起,如雾包裹。

一个时辰。

城阵两方兵士们隐约见场中主将无任何变化,都已等的困倦,各自疲惫。

只有少数两方家将,远远感受到二人灵魂出窍,无形搏杀。

隐约之中,两人身上各有一团龙卷风,镗刀相交,摩擦风暴,镗刺如骤雨,刀砍如疾风。镗刺刀趟,刀砍镗挡,如此转瞬间的凌厉攻防,均是生平未见。家将们心中想着,若是自己在场,早已身首异处,不禁为自己主将捏了一把汗。

黯流看得紧了,想着若是乌金大刀如此砍来,自己如何迎接,八十回合后,把握狼牙棒的手已开始颤抖,两百回合后,面涨紫红,汗如雨下,身体开始抖动,待到三百回合,黯流直接一口鲜血喷出,跌下马来,眼神中充满愤怒与不甘。黯流亲卫见主将无故跌马,忙扶起主将,紧张询问。

盲眼下马,看了看黯流,只是冷静道,“兄弟之仇,盲眼来报。”

黯流闻言,半闭双目才安静合上。于是盲眼引马,来到军阵最前。

枕、霞二人灵魂交战足有四百七十回合,无分胜负,神归肉身。

慢慢的,二人同时睁开双眼,各自吐出一口气,显然均已大耗元神。

分明已是正午,然而城阵两边士兵忽然感觉空气中,冷煞之气大盛,肤冰骨寒,如坠初冬,顿时都紧张起来,弓弩待位,剑戟温手。

枕、霞二人同时暴起,银龙镗、乌金刀交错挥割,金鸣锐叫,马嘶尘扬。银龙镗挥斩起来,若舞梨花,如飘瑞雪,乌金大刀割砍起来,若坠深渊,如幕笼罩。二人错马回身之间,如龙翔九天,虎跃幽涧。打马再搏,招招势如山崩地裂,式式宛若雷霆灭顶。

枕、霞二人死命相杀,所成气波,百丈之内,不闻活物。更使蛟龙遁海,白额藏山,凤落梧桐,颤颤收羽而不飞,麒麟踏云,惶惶婆娑而畏落。城阵间两方士兵,观之胆大者,无不心惊肉跳,观之胆弱者,无不心胆俱裂。

二人大战五百三十回合,从午时战到申时,直战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乌云遮午日,天地风更寒。枕文梁与霞光普早已忘了是非对错,正邪曲直,黑白忠奸,早已抛开生死,遗忘时间,只想尽己之力,殊死一战。

在傲世英雄眼中,天下尽皆浅陋之辈,愚鲁之徒,面上虽是谦卑,然心中却目空一切。但当其遇见另一位遗世真英雄时,便会相敬相惜,甚至生出感激之情。只因这俗世间,能听得懂他们的人太少,能了解他们的人更少。

只有英雄才会寂寞,唯有强者才会孤独。

如同独行旅人,行走在荒漠之中,忽然看见另一个独行旅人,定然是欣喜若狂。

虽历短短半日,然在刀光镗影中,二人早已从敌人变成朋友,从朋友变成知己。

须臾之间,二人似心有灵犀,同时止斗,退出战圈,马首相对,兵隔两丈。

枕文梁已力竭,然四肢百骸却是平生之中从未有过的舒爽痛快。

经此一战,不枉此生。

霞光普手中乌金大刀微微颤抖,他知晓,定是枕文梁看出他内力不济,才用兵刃说话,退出战圈。

二人从无形搏杀,到镗刀交刃,到勒马退去,默契的如同多年好友。

二人马首相对,沉默片刻。

“霞光兄,你若每日减少饮酒三钱,以胡国所产肉豆蔻每日内服,定可解除酒瘾。”枕文梁道,“到那时,我定胜不过兄。”

霞光普面色红润,亦是筋骨俱舒,正色道,“贤弟良言,愚兄谨记。只是贤弟谦虚的紧,愚兄早已闻古中原辰星之名,今日一战,果然盛名不负,纵然兄不酗酒,亦不是贤弟对手。”

枕文梁本欲展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沉下面目,哀淡道,“奈何你我之间,日后必有生死。”

“朝战夕死,此生足矣。”霞光普反而展颜,仿若已看开人生一般,淡然道,“若是你我能共饮一杯,该当是何等快事。”

枕文梁温笑畅想道,“觥筹谈笑,把酒言欢,以看世事,比之舞刀弄枪,更慰我心。”

霞光普相视回笑。

枕文梁持镗,马上一拜,正色道,“小弟这便归营,领军再来与兄厮杀。”

霞光普握刀,马上回拜,亦郎然道,“愚兄只等贤弟。”

二人互相感激,相视点头,权当别过。

枕文梁折马正欲回阵。

“贤弟且慢,城头有劲箭,你回马离此十五丈,将受乱箭。”霞光普道,“我送你。”霞光普也不等枕文梁答话,径直勒马从枕文梁马侧驶过,勒马前行。

枕文梁见霞光普面目坚毅,心下甚是佩服,于是跟在其后。

城阵两方军士们忽然见主将歇战,似是又和善谈话,继而霞光普做出惊人之举,竟然勒马引枕文梁回向天子党大营。

两人一前一后,阙月城上弓箭兵不知主将何意,不敢放箭。

夏月朗在大军阵前,用千里眼见霞光普竟然徐行在前,毫无防备,心中默默用力,只求枕文梁在后一镗将其刺死。

骑行片刻,枕文梁在霞光普身后道,“霞光兄,且驻马,再向前十丈乃我军弓箭射程。”

霞光普于是驻马止步。

枕文梁引马超过霞光普后,调转马首,刚停下,正待言语拜别,哪知就在停下的一瞬间,一支竹箭从枕文梁背后,呼啸擦过。

那支竹箭来势太快,所携尖锐刺耳之声,直奔霞光面目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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