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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尼伯爵的猜测几乎和苏冉当年开始的想法一模一样,但这样想下去很容易被阿婆设计出来的镜像所欺骗,毕竟接下来十三个人将串通在一起,互作伪证,上演一出自导自演的巨大假象。

苏冉含笑的表情不变,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福尔摩斯兄弟。

夏洛克侧头看了一眼迈克罗夫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哥哥先开口。

迈克罗夫特将十指交叠,抵在了自己微微上翘的下巴上:“我想先整理一下目前的线索,如果有什么遗漏和错误的地方,还请小姐您及时补充指正。”

“当然没有问题。”苏冉颔首。

他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平面图,视线因为专注的思考而变得失去焦点,缓缓沉吟道:“死者雷切特先生住在一等铺位2号床,尸体被发现时,房间的链条从里面锁着,窗户被打开,他的房间内还有一道可以被闩上但和隔壁3号铺哈伯德太太房间相通的门。”

“您说得没错。”苏冉给予肯定,车上各个乘客住的位置在整个案件中非常重要,这也是为何她一定要将车厢平面图画出的原因。

随着大脑飞速的运转,他的眼里渐渐亮起一种如闪电般的敏捷光芒,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起来,仿佛这样才能跟得上他跳跃的思绪:“死者遇害时处于被麻倒的昏迷状态,身上一共有十二处刀伤,有一两处非常轻微,三处致命,其中有几刀是在死者死后才戳上去的。在尸体周围,发现了死者枕头下一把装满的枪,睡衣上衣口袋中一块被磕坏的金表,表上的时间显示为一点一刻。”

迈克罗夫特极其清晰又富有条理地总结着,散乱不堪的线索和稍有不慎就会被漏掉的细节在他的组织下,变成一根逻辑鲜明的链条。

“他的房间里同时找到了一条绣着H的女士手帕,一根烟斗通条,疑似凶手留下的一根烧过的扁平火柴,以及被烧掉的碎纸片。纸片上被侦探波洛先生还原出了「小黛西·阿姆斯特朗」这个名字,从而牵涉出了一桩多年前发生在美国的女童绑架勒索案,进而得知受害者的真实身份为‘凯赛梯’,是那件案子中杀害女童的凶手,当年因为钻了法律的空子,并没有受到法律制裁。”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才问道,“我遗漏了什么吗,苏小姐?”

“毫无遗漏,福尔摩斯先生。”苏冉感叹着,几乎想要鼓起掌来,“我深深地为您的记忆力和归纳能力所折服。”

夏尼伯爵也因为这一连串条理清晰的总结露出赞叹欣赏的目光,举起手中的杯子向迈克罗夫特致意。

苏冉本来在期待着少年夏洛克展现出的绝佳推理天赋,没想到却率先领略了哥哥迈克罗夫的风采。毫无疑问,作为名侦探福尔摩斯的兄弟,他也是一位头脑极为灵活的人物。

“没有听到证词前,对于究竟谁是凶手下结论或许还为时尚早,不过我目前能确定的事倒是有几件。”迈克罗夫特神采奕奕,修长的手指扣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首先,凶手作案的动机一定与那一桩美国的陈年旧案有关,考虑到那件案子又间接导致了四个人惨烈的死亡,我个人倾向于这起凶杀是当年相关人士的复仇。

“第二,凶手一定是从那被闩上的门中出入的,接下来我很好奇隔壁哈德比太太的证词。

”第三,侦探波洛先生虽然在前一夜一点差二十分时,被雷切特先生的叫声惊醒,并随后听到他对列车员讲话。但说话的声音讲的是法语,而我们都知道死者不会讲外语,否则他就不会聘请麦克昆先生做他的秘书。由此得出结论,那时讲话的一定不是死者本人。”

“啊,我竟遗漏了这个细节。”夏尼伯爵懊恼地摇了摇头,“这么说那时雷切特先生就已经遇害了。”

迈克罗夫特扬起嘴角,这是苏冉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可以称为表情的波动,那一抹近似微笑的弧度里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狡黠:

“我可没这么说,伯爵大人,我只能肯定说话的人绝对不是死者。”

伯爵疑惑地挑起眉,似乎并不明白这两者到底有什么不同:“凶手在凌晨十二点四十分杀死了死者,为了混淆作案时间,故意将停在一点十分的怀表塞入他的口袋里当作干扰证据,却粗心地在作案要被发现时紧张地讲了法语而露出了马脚——这完全说得通。”

如果说之前的话让苏冉惊叹于迈克罗夫特的记忆和总结的能力,那么他现在展露出的分析推理能力,让她觉得他丝毫不逊于夏洛克·福尔摩斯本人。

正常人在得到这些线索时,很容易就产生和伯爵一样的联想,可这恰恰就是落入阿婆诡计的开始。但迈克罗夫特居然就这样小心轻松地避开了这个陷阱。

苏冉不由地在心中重新审视定位了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夏洛克在此时突然加入了这场谈话:“如果死者在遇害时是昏迷状态,那么他不可能喊出声来,但如果他有能力发出那样一声惨叫,现场为什么没有丝毫反抗的痕迹呢?”

夏洛克的嗓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暗哑,他的法语讲得很慢,元音说得慵懒,所有R的发音都带着英式腔调特殊的严谨与矜持。

“……”夏尼伯爵被问得哑口无言。

终于听到夏洛克开口的苏冉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这位大侦探说的每一个字。然而对方反问完那个问题之后,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迈克罗夫特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个人的互动,见没有人再开口,才继续道:

“最后,对于那十二处豪不统一的刀伤……”

他慢慢说着,又露出了刚才那个狡黠的笑容,那双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苏冉,闪动着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在下其实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不过在听完这十三位嫌疑人的证词之前,还请允许我暂时保密。”

听到他特地咬重“十二”和“十三”这两个数字,还有那句语气深长的“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苏冉的头皮产生了一种过电般的发麻感,脖子后的寒毛直竖。

她觉得迈克罗夫特是在隐隐暗示着什么。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已经“猜”到了真相。

苏冉定了定神,觉得是可能知道谜底的自己过于敏感。

阿婆真正的杀手锏是这十三位嫌疑人的证词,故事现在才讲了一半,她不觉得迈克罗夫特在听完那些证词后会一点怀疑动摇都没有。

“小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想法吗?”苏冉笑着转向了夏洛克,隐含热切地注视着他。

他才是今天这场跨越时空决斗的主角。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灰色的眸子里似乎迅速闪过了一丝困惑,但一眨眼就消失不见:“在没有得到全面的证据前进行推理,很容易误入歧途,我希望听完所有人的证词,再告诉您我的答案。”

为了考验一下两位福尔摩斯先生,苏冉在接下来的讲述中,尽量客观地从第三人称而非波洛的视角描述了十三个人的证词,然后在波洛开始进行解谜前停了口。

整个诡计的面貌至此已经全面展开。

“以上,就是所有人的证词。”

苏冉抿了一口茶水,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静静思索的福尔摩斯兄弟二人,心跳因为期待和雀跃微微加快。

“现在,有哪位先生已经推测出凶手的身份了吗?”

这列从巴黎始发,途径克雷伊,终点为滨海布洛涅的火车鸣起长笛,拖着浓厚的灰烟中终于缓缓驶进了目的地的车站。

“那么,我们稍后船上再见。”夏尼伯爵戴好礼帽,拿起手杖,含笑对着兄弟两人点了点头。

苏冉眼神闪亮,也微笑着对他们行了礼,转身跟在伯爵身后走下了车厢,两位随行的仆人紧随其后。

今晚,他们很凑巧地订了同一艘去往伦敦的汽船。

迈克罗夫特隔着车窗,看着那位东方小姐伸手虚虚挽上身侧男士绅士抬起的手臂,扭头对还在沉思的夏洛克感叹道:“很有意思的一次旅行,不是吗?”

夏洛克抬起眼,注视着自己的兄长,皱起的眉头显示着他依旧被什么问题深深困扰着:“……你刚才是怎么想到的?”

迈克罗夫特看着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笑了笑,脸上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情:“首先要把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掉,剩下的可能无论多么离奇,也必然都是事实*。”

听完迈克罗夫特的话,夏洛克垂下眼,再一次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过,你确定之前完全没有见过这位苏小姐吗?”迈克罗夫特提起脚边的旅行箱,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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