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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2

道林看着塞弗医生走进电梯, 两人的视线隔着铁栅栏一样的电梯门非常有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

电梯箱缓缓地向下沉降,在吱吱呀呀运转的声响中,道林想起了此刻正坐在自己房间里那位突然敲响他房门的陌生访客, 脸色微微阴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那位自称从伦敦赶来寻找苏的先生究竟是如何精准地找到他的房间——在苏带着那个受伤的男人出现之前, 甚至就连她都不知道他的房间号是什么。

不过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名叫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男人大概率就是几天前她去邮局发的那封电报的收报人, 而对方似乎对她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似乎也了如指掌。

道林隐约触碰到了两人之间某种坚韧又深厚的信任。

只要一想到自己不是距离她最近,被她全心全意注视之人, 那股从心底滋生出的黑暗情绪就如燃烧的烈火一样舔舐着他。

半年前的他一无所有,只是一个被丢在英格兰乡下懵懂无知的穷小子,现在的他, 是克索尔勋爵,伦敦最炙手可热的社交新星,他有着显赫的地位, 不老的青春,永恒的美貌, 无尽的财富——

为什么他不能拥有她?

无论是莫里亚蒂,埃里克, 还是这个叫做福尔摩斯的男人,他们显然配不上她。

只有他才是最完美的人选。

道林想到自己未来的计划,神情终于由暗转明。他转过身, 准备去处理房间里那位不速之客, 却看到了这几日一直避而不见的亨利勋爵此刻正在他身后。

“总算让我抓住你了,我亲爱的朋友!”亨利勋爵提着手杖和帽子, 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不过他出现的时机之巧妙,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听到了对面道林房门的响动这才装出偶遇的样子。

道林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不知道亨利勋爵到底站在那里有多久,对于他和塞弗医生刚才在走廊里的谈话又听到了多少。

自从苏突然病倒之后,他特意多付了一百法郎的“封口费”,让塞弗医生对于苏的存在彻底缄之于口,自己装作生病的样子。毕竟即使是在风气大胆开放的巴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弄不好也会传出令人心烦的奇怪的丑闻。

虽然他并不在意,可是他下意识地不愿让她的名声沾上一丁点污点。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让他编出来为了应对塞弗医生的未婚夫妻的说辞流传出去,她绝对不会为了“保全名节”这种事情和他在一起,说不准还会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从而让他彻底出局。

“你已经称病三天了,我希望今日你已经感觉大好?”亨利伯爵说着摸了摸嘴角上方修建得整齐得体的小胡子,审视的目光慢悠悠地滑过道林精神焕发看不出任何病气的英俊脸庞,“说实话,道林,作为你的朋友,我不得不以一种近乎失礼的直接方式向你表达我的关怀和疑虑,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这几日你到底神神秘秘在搞些什么?如果我没看错,昨天从你在楼下休息室里会见的,可是一位巴黎的房产经纪人。”

道林将一只手插进兜里,微微沉下肩膀,面色无异略带慵懒地扬起嘴角:“亨利,这几日我躺在床上,在百无聊赖的幽思中,不知怎么的,我就回想起了你在西比尔死后送来的那本书①。我突然下定了决心,我要留在巴黎。”

“……什么?”亨利勋爵瞪大眼,这突如其来消息给他的震动,完全不亚于当年得知自己双亲突然去世的消息。

能让这位一向淡定从容进退得体的风流绅士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道林心底觉得有些好笑,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他开口,声音显得愈发坚定:“是的,我的朋友,我准备在这里置产。所以一周之后,请恕我不能和你一起踏上返回伦敦的旅途了。”

他无比庆幸在自己出发前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画像也带来了巴黎,这让他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做出这个决定。

“你……”亨利勋爵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他当然知道道林会喜欢他送的书,因为他能断定道林能和那位主人公产生共鸣,甚至把主人公当作自己的原型——那位独特的巴黎青年有着科学又浪漫的气质,想着要在十九世纪实现属于每个世纪而不属于他自己时代的一切欲望和思想。

他想着自己送去的那部没有情节只有单个人物心理描写的小说,完全不敢相信这部风格精美如同梦呓的书会给道林带去这样大的影响。

紧接着,亨利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悦,就好像进行了一半的实验被粗鲁地打断,又或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珍宝突然被他人夺走一样:“说实话,我的朋友,是因为那位东方小姐吗?”

道林微笑着同亨利勋爵对视了两秒钟,这才俏皮地眨了眨眼:“确实如你所想,我要追求苏小姐,并终有一日为她冠上‘格雷’的姓氏。”

不光如此,他目前正准备在巴黎买一栋别墅,写在她的名下,当作礼物送给她。

这几日他并没有额外请女仆来照料她——他本应该这样做的,可是他实在是无法抵抗亲手照顾她的欲望。

他为她宽衣,喂她喝水吃药,为她用冰毛巾降温,擦拭汗涔涔的额头。

他可以不受任何打扰地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睡脸,又或是随时低下头去亲吻她的脸庞。

他从未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另一个人,他必须承认,他彻底迷上了这件事,萌生了一定要住在她身边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神话中守护等待爱人醒来的英雄,因为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在他的眼中都充满了如歌的诗意。

他享受着这种带着罪恶感的病态欢愉。

是的,是他在那个夜晚打开了她身后的窗户,怀着某种阴暗的希冀让巴黎十月深夜略带冷意的凉风吹进了房间,然后一切都如同被神眷顾一样,超出他预期地顺利地展开。

在她高烧的某些时刻,道林偶尔会被一种会因此永远失去她的恐惧牢牢捕获。他后悔又恶狠狠地注视着自己那张愈发腐败变形的画像,愈发清晰直观地意识到自己的罪孽究竟是多么丑陋。

这让他在和雪亮镜中自己的倒影对视时,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兴奋不已的感觉。

不过,这份悔恨之情随着苏冉高烧的消退,就如同太阳下的雨露般很快蒸发殆尽了。

他眼下更在意的是等她病愈之后,他究竟如何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亲昵无间地待在她的身边。

亨利勋爵看着回答完他的问题就开始走神的道林,强烈的不快让他连一丝礼节性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他有一种预感,道林这一次的激情和西比尔·文那一次可不一样。

他是希望道林娶一位姑娘,死去活来爱她一年半载,然后又忽然爱上另外一个人——毕竟这才让道林成为一个有趣的研究对象②。

他满意地观察着道林和西比尔·文爱情戏剧化的开始和落幕,并在这次来到巴黎后,对于道林被那位异国小姐迷住也是抱着十足乐见其成的心态。

不过当他从自己的老朋友夏尼伯爵嘴中听到了许多对于那位小姐的盛赞之后,再联系到他与这位小姐短暂的接触,他就很快提高了警惕。

那似乎是一位人格独立度和完整度都很高的小姐,对于道林这样头脑灵魂空空,需要被他人注入“价值”的人来说,有着难以抵抗的绝佳吸引。

而她,真的有可能将道林从他为对方规划指引的道路上拉回去。

他绝不能接受道林像这个时代价值所倡导推崇的那样,一生困在同一段感情和婚姻里……

亨利勋爵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道林在他开口前就打断了他,亨利勋爵第一次在那张漂亮得让人心醉的脸上看出了一道从坚决之中衍生出的决绝和冷酷。

“我的心意已决,亨利。”道林听到身后电梯运转的声响,侧过身,礼貌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不是要出门,希望我没有耽搁你太久。”

电梯吱呀着刚好在这一层停下,亨利勋爵面无表情地看了道林一眼,戴上帽子,沉思着快步走向电梯,甚至没有注意从电梯上走下来的另一位先生也是自己的朋友。

敏感地嗅到空气中无声的剑拔弩张,莫里亚蒂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他没有同脚步匆匆的亨利勋爵打招呼,微笑着走到道林的身边:“我希望今天‘你’的病情有所好转?”

道林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并没有丝毫意外,也少见地没有生出太多反感。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关心的问题,反而意有所指地说道:“莫里亚蒂先生,我突然发现,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英国人会如此失礼地突然登门拜访。”

昨天莫里亚蒂毫无征兆地敲开他的房间,已经让他对这件事多了一点抵抗力。

莫里亚蒂闻言眯了眯眼,左手情不自禁地轻轻地摩挲起手杖顶端的纹饰。

道林转过头,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黑暗:“我想友人众多消息灵通的莫里亚蒂先生,一定认识一位来自伦敦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看到莫里亚蒂细微的神色变化,道林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所以你也应该察觉到,这是一位比戴着面具的男人更为棘手的对象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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