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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13

嘉布遣11号中正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从夏尼伯爵处派来的男仆女佣们来回穿梭着,为几个小时之后的晚宴做着准备,将这几日不停被运送进来的珍玩古董珠宝家具一一精心摆放安置。

莫里亚蒂从前门走进门厅, 脸上虽然带着和往日并无太多不同的温润笑容, 清隽矜贵的五官中却透出让人噤若寒蝉的冷意,那压在金色睫毛之下的眼瞳中流转着一股被克制得极为良好的暗涌。

他在中央向上的楼梯前微微驻足, 微笑着接受了过往几位仆人的问候,偏头打量起在道林如流水般的花销中被改造得焕然一新的屋子——

左手待客用的小宴会厅里, 原本梦幻华丽的洛可可式路易十五家具全部被换成了设计更为对称含蓄的路易十六式;透过大开的门扉,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新装上了一盏精美绝伦的铜鎏金水晶坠吊灯,两名仆人此时正小心地往上插着蜡烛;新添置的边柜线条纤细, 极为罕见的蓝灰色大理石台面被擦得闪闪发亮,上面摆着几件价值不菲的中国花瓶,细长的桌腿被雕成希腊神殿的凹槽柱, 装饰着头顶花篮的金色女神,柜面上则镶嵌着东方风景的漆画片;大厅最正中换上了一张可轻松接待十几位客人的长桌, 桃花心木的餐椅上雕刻着镀金的花卉图案,缎面的座位包衬绣着精美的藤叶纹章, 形若凤凰的图案昭示着这是从远东运来的名贵织料。

整个空间里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充满了精致优雅的女性之美,金银古盘, 鲜花烛台, 一切皆布置得美妙而和谐。随处可见的东方主题又似乎在暗暗呼应着女主人来自异国的身份,从点滴的细节之中, 不难看出购置挑选这些家具之人的用心程度。

莫里亚蒂收回目光, 向楼上走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讽刺又遗憾地勾了勾嘴角。

现在的道林·格雷, 就算把整个巴黎买下来送到她的脚边,又有什么用呢?

三楼的客房已被女佣打扫整理了出来,走廊里放着几件从Le Grand Hotel送过来还未被送进房间的行李。在看到其中一个黑色的皮箱上挂着M. M Holmes的吊牌时,莫里亚蒂镜片后的凤眼危险地眯起,但随即,那藏匿在眼底深处的混沌黑暗便变成了一抹带着胜利快意的幽光。他只是稍许停歇,就继续向楼上走去,一直爬上空无一人的顶楼才停住脚步。

这栋小楼的顶层原本是预留给仆人起居的房间,在莫里亚蒂购下这栋房子不久之后,就将其中一间房巧妙地隐藏起来,改为了入口隐藏的密室。

苏冉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后,作为新主人的她就立刻将这一层用以私人储藏室为名,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莫里亚蒂走到密室的入口前,想到里面如今的“秘密”住客,垂下眼,玩味地转了转手杖之上雕刻的银色狮鹫。

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男人,虽然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实在过于有限,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上一次短暂的交手中,轻易地捕捉到对方的一些特点。

今日,他便是来“实践”自己的结论的。

莫里亚蒂敛去眼中冷酷的算计,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轻按下了机关。

旋转的暗门打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光线从房间尽头矮小的窗口钻进来,照出空气中翻转飞扬的灰尘颗粒,也将整个略显陈旧的房间罩上了一层忧郁凄清的色调。

靠近窗口的地方摆了一张单人床,正对着床的墙壁放了一个双层小衣柜和一把单人扶椅,床前的木地板上铺着一块已经斑驳褪色的绿色地毯,除了衣柜上摆着的一盏手持多枝烛台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坐在床侧本来出神望向窗外的埃里克在听到门口传来响动的那一刻就警觉地站起身,将没有受伤的左手按在了随身携带的匕首之上。他清瘦颀长的身影背对着窗户,苍白的脸全部落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双藏于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宛如兽类一样淡淡的光泽。

莫里亚蒂只向屋中走了一步便站定,反手将手杖自然又优雅地提在身前,等待着身后暗门关好的声音响起之后,才慢慢抬起眼。

翠色和金色的眸子在空中碰撞,静静擦出一道凛冽刺骨的锋芒。没有人忘记不久前那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两个互相审视的男人,清晰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不曾因时间流逝而淡去的杀意。

“阁下有何贵干?”埃里克从喉咙中冷冷地挤出了这句话,率先打破了沉默。

莫里亚蒂再次听到男人华美如天籁的嗓音,心头迅速略过一丝异样,但他没有泄露自己的思绪,露出一个贵族式的冷淡又矜持的微笑,语气温和地开了口:“埃里克先生,既然我们对彼此的态度心知肚明,那今日我便省去那些毫无意义的寒暄,直奔主题了。”

埃里克警惕地扫过莫里亚蒂搭在手杖上的手指,更紧地握住了手中匕首的握柄:“正合我意。”

“今日前来,我对阁下并没有任何恶意。”莫里亚蒂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埃里克的表情,“我想来同您分享一个消息,而我的条件,是希望您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

“——伤害她的举动?”如同听到这个世界上最滑稽可笑的事情,埃里克不屑地冷笑一声,眼中渐渐亮起一种令人不安的光芒,“伤害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才会做的一件事。”

莫里亚蒂微微一笑,“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希望您能恪守这个诺言。”

埃里克盯着莫里亚蒂温文尔雅的笑脸,用了一声冷哧作为回应。

得到了埃里克的保证,莫里亚蒂略微敛起眉梢,用手杖敲了敲自己的掌心,似乎在考虑怎样将这个消息宣之于口。沉默了两秒之后,他的脸色中多了些许凝重,然后用着最平稳的语调扔下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她马上就要订婚了。”

“……你说什么?”

埃里克几乎像被电到一样弹起身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个消息太过可怕,他甚至来不及怀疑对方的目的。

灭顶的震惊和恐惧倾灌进这可怜的灵魂里,紧接着像被洪水冲破的堤坝一样,控制不住地从他的眼中口中溢出,将他的整颗心脏撕成了两半。

……她……

……订婚……?

「活下去,这样未来或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你」这样的话言犹在耳……在他决心离开时,她真诚恳求他留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可现在,她即将订婚的消息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曾经满怀期待答应留在她身边的自己,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就像是马戏团里一只天真而愚蠢的猴子,自始自终都在她的股掌之中被耍得团团转。

再一次品尝到被背叛的滋味,那熟悉的、绝望到窒息的痛苦,悉数化为可以燃尽一切的黑色火焰。

“是、谁?”埃里克尝到口中的腥甜,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莫里亚蒂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叹了一口气:“晚一点,她应该会亲口告诉您这件事,不过重要的并不是她的婚约对象……”

“是你吗?”埃里克突然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目眦尽裂盯着莫里亚蒂看起来显得过分平静的表情,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铮——”刀剑相撞的脆响割破粘稠僵硬的空气。

莫里亚蒂眯起眼,透过镜片冷冷地注视着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将手杖中的长剑抽出了一半,挡下了迎面刺来的一刀。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顺利地按照他的剧本上演,但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果然还是想要就这样直接贯穿对方的胸膛。

埃里克没有停顿,吸了一口气之后迅速收回手。虽然身体还未从上一次的伤势中痊愈,但他依旧招招凶狠地刺向莫里亚蒂,即使知道在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时,自己没有一丁点胜算。

莫里亚蒂没有太多表情,轻松地用半柄剑格挡住了埃里克接下来一连串狠辣的攻击,神色间带着一股嘲弄的漫不经心。直到感到对方情绪彻底陷入狂乱的时刻,他才含着笑将整支剑全部抽出,不费吹灰之力地击飞了埃里克手中的匕首。

下一秒,那带着寒意的长剑直指埃里克的喉咙,锋利的剑芒抵在他的皮肤之上,纤细的血流顺着脖颈缓慢流下,像是蜿蜒长出的一条妖冶藤蔓。

“虽然我很乐意在此刻夺去您的性命,”莫里亚蒂淡笑道,那抹残酷的绿意因为口中提到之人,而忽然多出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温柔,“可再惹她生气的话,我会很困扰的……所以还请您冷静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埃里克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再次开始作痛的伤口,他低声喘息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带着刻骨的恨意死死地盯着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注意到埃里克的表情,轻轻勾了勾唇:“那个人并不是我,否则我此时也不会站在阁下面前了,不是吗。”

银色的长剑在转出一道优美的剑花之后被莫里亚蒂收回手杖,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埃里克先生,您要知道,这门婚事绝非她所愿,可她却无力拒绝。而我,也没有任何阻止的能力……”莫里亚蒂低声说着,淡淡的平静中透出一抹无可奈何的哀凉,那让人可以轻易卸下心防的温和声调中带着某种不易觉察的蛊惑和诱导,“这场婚约的提出者,是她的恩人,我的舅舅,菲利普·夏尼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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