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如夜沉·第七章 神降(2 / 2)

不是……这又算什么?诺顿是个死病娇吗?不是因为弟弟被杀了才如此愤怒么,不是痛苦地要燃烧掉整个世界才能平息仇恨么,为什么偏偏自己又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注定好要兄弟相残?能陪你那么多年的……唯有那个依靠着你的弟弟啊。

路明非没来由地想起学院里那个全身冒火的男孩儿,他在陌生的世界里走来走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嗅着熟悉的气味寻找唯一能够依赖的血亲,他身上的火焰摇摇欲坠,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人,直到校长截杀时他感受到生命的威胁,才头一回展开龙翼故作凶恶地咆哮想吓退敌人。

悲伤潮水般袭来,浸没在路明非心里,连那份无名燃烧的火焰都像是熄灭了些许。

“这就是龙,没有怜悯与宽恕,唾弃情感和温度,值得在青铜柱上书写的记事唯有永恒不朽的征战和权力,在乎感情的龙类都是弱者,王座上的双生子生来就注定要彼此吞噬……这是命运,弃族的命运。”路鸣泽轻声诉说属于龙族的铁血法则,声音不带一丝震颤。

“好了哥哥,这种可能会出现在你龙族谱系学课堂上的闲聊就到此为止吧。”路鸣泽提醒道,“虽说诺顿做出七宗罪是为了审判同族,但同样可以用来对付他自己。如今怀着刻骨仇恨的诺顿,最适合的是‘暴怒’,记住了,七宗罪里最大最重的就是‘暴怒’!”

“……我记住了,那么,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比如诺顿的弱点?”

“弱点?”路鸣泽不屑地笑了笑,“融合了龙侍的身体,而不是孕育属于自身的龙躯,就是诺顿的弱点!仅仅凭借下位者的肉身就想战胜我们的权力,用绝对的实力碾压过去就好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相信我,真的会很轻巧的……”路鸣泽的声音渐渐淡去,“去审判或者复仇吧,哥哥,这是属于你的舞台……和战场了。”

随着路鸣泽的话语落下,密封舱的黄铜舱门轰然洞开,冰冷的海水以几个大气压汹涌进潜水钟内。路明非背负长匣向前踏出一步,海水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发出如同接触到烙铁的滋声。

上一次面前的门轰然洞开,带来的是战天使般锐意夺目的女孩儿和灿烂的华光;这一次,投射下的唯有冰冷压抑与无边的黑暗。

海水已经无法再使他感到寒冷,世俗的物理规律在他身上都失去了意义,这就是能搅起元素乱流的龙王之力,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能无视物理定则,如同神行走在人世间。

他走出密封舱,靠近了那张苍白的脸,和漂浮在水中海藻似的红色长发。

不再是隔着直径四十厘米的玻璃和厚重的黄铜舱门,感受逐渐流失的生命和无可奈何。

多讽刺,当他们之间不再相隔着些什么的时候,她的生命流逝干净,他却得到了足以和龙王相称的权柄。

龙王诺顿已经游动到了别的地方,抽回的长尾也带走了那根夺去诺诺性命的骨刺。没有阻塞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失血,所以路鸣泽才会说诺诺已经死了。

是啊,她已经死了,即使对她说“不要死”也没用……她已经死了。

其实自己真的是蛮喜欢她的吧,但大概还算不上爱什么的吧?只是喜欢她的美丽狡黠,和在所有人面前拽了一把的仗义。因为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多,只能算作喜欢,就像每个学弟都会被学姐的成熟吸引,就是这么个俗套而廉价的喜欢而已。其实她也知道的吧?她肯定知道的,因为她是个靠侧写能读出很多东西的魔女,自己苍白干瘪的心对她来说看一眼就能懂了,可她从不戳穿。

路鸣泽说得没错,确实是一辈子都绝无可能的女孩儿。谁会觉得恺撒比不过他路明非呢,他只不过是个衰仔而已。

可是……就是不想她死,哪怕以后她要嫁给恺撒,哪怕很多年后陌生人谈起她会说加图索夫人……哪怕永远再不见,只要知道她还活着、过得还不错,那不也挺好的吗?

早知道会像今天这样……我就该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就该把自由一日的奖励用掉,大不了两个月一过我就加入狮心会去……楚子航还蛮看重我的咧。

有很多遗憾是你在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蓦然惊觉的,比如承诺过却还没来得及做到的什么事,譬如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已经没机会吐露的某些话。

他伸出手去触摸诺诺的脸颊,死亡还没来得及将她整个人都覆盖,她的肌体还未完全僵硬,但已然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作生命的温度可言。如果以前他想这么触碰诺诺,在伸出手的时候就会被诺诺警觉一脚踹飞吧,但现在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就算我是个暗恋你的衰仔,也不能这么猥琐啊,师姐。”路明非轻轻地说。

他抬起手,虚空拂过诺诺心口处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自行愈合起来,但路明非知道,已经失去的生命无法被修补,他所能做的唯有这般徒劳无功。

路明非将诺诺的身体抱起,朝着潜水钟里送去,他扣上密封舱的舱门,隔着玻璃看着密封舱将海水排空,诺诺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就好像她只是因为缺氧而昏迷了。

他觉得自己还想说些什么,可此时仿佛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胸腔里有什么轻轻抽动,悲伤蔓延开来,整个人都仿佛经受气体栓塞般疼痛。

这就是所谓“仇恨”吧……路明非默默地将长匣从背后取下放在身前,忽然很庆幸在自己悲伤的时候,手边能有一套刀剑。

能暂缓悲伤的唯有刻骨的仇恨,能洗刷仇恨的……唯有仇敌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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