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胎树(1 / 2)

常说世间生灵有三魂七魄,这魂魄的寄存之处,便是寄魂物。

人畜的寄魂物常是身中白骨,若不慎损毁,魂魄丢了歇脚的地儿,只得流浪四方,这也成了大多诡谲之事的源头。送行这迷途游魂往生,正所谓锁骨施棺。

我最初进入施棺行时,听到这说法只觉神神道道,后来深入了解,才发现一切并非他们所说的那般简单。

“施棺”这二字,最初源于善堂,如同字面那般为穷苦人家施舍棺材、埋骨下葬。

早年的施棺行只是一个小善堂,施棺埋骨之余顺带处理些民间怪奇之事,逐渐在这领域名声大噪,后来干脆脱离出善堂,自立门户,只做驱邪祛魅一事。不过依旧保留了“施棺”二字,以作标识。

后来随着时代变迁,施棺行渐渐隐匿,人数日渐稀少,但其中仍不乏能人异士。

行内通常将能视寄魂物之人,称为观骨者。而能碎寄魂物之人,则称为施棺者。我与方颢铭,正是以此种身份居于其中。

我最初的加入其实是一场意外。幼时我因目能视骨,被大人带去行中求助。当时周围所有人都认为这眼睛是邪祟造孽,需要法事祛除,但施棺行给出的解释却截然不同。

我目所能及者,皆为寄魂之物。

这人虽有血有肉,但魂魄却只寄存于白骨。因此活人在我眼中褪去皮囊粉肉,化现白骨作相。

这点被施棺行所相中,不知他们如何说服了家中长辈让我加入,一边观骨帮忙,一边寻求解决眼睛的法子。这期间我又与方颢铭兄妹相识,并成了搭档。

可以说我整个年少时期都和他们打成一片,三人虽无血脉,却亲似一家。

不过好景不长,后来我因为一些缘由退出,几个人也就断了联系。之后我又意外通过药物抑制住了那白骨观,算是彻底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

读书、工作,每日柴米油盐醋,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直到林官再次寻来,阴差阳错地又将我引回那施棺行中。

好在回归的手续并不麻烦,签了几份文件算完事。不过按他们的意思,太久没接触这些事情,还是得先熟悉熟悉流程。于是趁年末清闲,我借住进了方颢铭的老宅子里。

这宅子原主人是一位老婆婆,离世后子女把屋子租给了方颢铭。地方挺偏,位于郊区,后头斜倚着座矮山,四周圈了块不大的林子,没什么人,一年四季都清静。

宅子整体木制结构,简单小二层。楼梯地板早已老化,一步一吱呀。外头看着不大,其中的房间却不少。方颢铭住一楼,我则在二楼客房,边上挨着林官。

楼下院子和常见的农村小院没什么区别,前头铺了块不规则的菜地,后头堆着方颢铭不知从哪弄回的老旧物件,唯一能叫上名字的就个大石缸子。说是缸,其实是一块被掏空了内里的山石,上头粘着缸鱼年画纸,缸里满腹苔绿。我挪了自家的锦鲤进来,见它与缸鱼纸倒影纠缠水中,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方颢铭见了后倒也没说啥,毕竟这鱼就是他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居然还活着,而且被养成了球。

熟悉地方后,我在二楼走廊临时搭了张桌子,偶尔逮到方颢铭在家,就以喝茶为借口,从他那儿套些故事出来听。

方颢铭这人爱茶爱的痴,性子里又贪清闲。见我主动讨茶,也乐得分享。于是二人常是端着茶盏倚栏闲聊。偶尔碰上阴雨天,雨声压住人声,便停下听雨滴淅沥敲打楼下石榴,能听得睡过去。

我又逐渐被拉回这世界的另一面,不属于活人的那一面。

神祗与野仙们如同游离于世界边缘的幻影,暧昧且迷离,不好参悟。

虽说聊起神鬼无话不说,更多的时候我俩却是相对无言。关系说不远,却也不近,始终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我想过问他一些事,最终也没有开口。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直到接近年关之时,几人才终于彻底结了手头工作,默契地准备宅家过节。

今年天寒得晚,趁一月天还温热,方颢铭拎了箩筐要上山囤柴,我嫌呆家里也无聊,便跟着去了。

大概是因为身处南方,入冬后林间树木依旧葱郁,只是地上多了不少枯枝,踩一脚吱吱呀呀。的确是捡柴的好时候,眨眼功夫箩筐塞得满满当当,我把装不下的用绳困成扎,拖着在身后慢慢走。

一路活动了身子,人暖和起来,裹了满身薄汗。柴禾差不多拾够,我仍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寻了棵老树放下框子,准备继续往上散步。

进山的路我不熟,只能跟着方颢铭。这地方山矮,没一会儿攀到顶,路便断了。方颢铭寻了处空地停下,想着稍作休息。我简单打量了周围一圈,这地方显然有人曾活动过。泥地间遍布碑石,伴着一个又一个拱起的土包,大概是葬人的坟场。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方颢铭闻言耸耸肩,说过去山上是有个早已弃用的坟场,今天应该是不小心走错了。

我嘶一声,觉得不吉利,转身准备打道回府,突然踩到什么东西,脚一滑,人往前栽,好在被方颢铭眼疾手快揪住帽子,才没摔个狗吃屎。

“什么东西。”我骂了句,低头一看,脚底的落叶下躲了块黄色固体物,已经被踩碎,看着质感温润,像是凝固的动物油脂,又像是蜡烛。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颢铭的表情停顿了几秒,随即恢复正常。他示意我后退,自己蹲下身拾起碎块,用带着手套的指尖来回细细捻着。见这架势,我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开始观察四周。这么一定神,才察觉出些古怪来。

在不远处的林子深处,藏着棵树。之所以说是藏,大概是因为相比周围,它颜色更深沉,藏在众多树干后方,并不显眼。但细看能发现其枝干更粗,也更加平直。上半身探出无数枝桠,光秃秃不见任何叶子,末端却密密麻麻地垂坠着许多袋子,大小如同篮球,外表光滑仿佛覆有薄膜,里头鼓鼓囊囊,看着分外瘆人。

“这是胎树。”方颢铭看了眉头紧簇,显然也觉得意外。

按照他的解释,这其实并非是一种树,更像是一种阴气具象化的存在。当一个地方地底出现阴气极盛的情况时,便会从地下生长出一种类似树木的泄口,用以泄气。胎树枝头那些“袋子”便是阴气聚集的果实,常被有心之人用作养小鬼的胎衣,久而久之,也就这么叫了。

我起了兴趣,想凑近去看。他却突然伸手将我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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