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玉兰树下的表达(2 / 2)

宁远生觉得今天的韩佳和平日里喜欢扎马尾的那个女孩有许多迥然不同的东西,她的脸上有一种深情的幽怨。

她说:“小远,你还记得我们上初二的那年吗。你带着我到这儿来爬树看外面河滩上的白鹭。下来的时候,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摔得很痛却故意不做声而且一动不动。你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就急得直哭起来,还说韩佳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睁开眼睛说,小远,你背我去医务室吧,我的脚好疼。你破涕为笑,说,如果你的腿瘸了我就给你当拐杖,永远也不离开你。”

宁远生站起来背靠着墙,他似乎也记起了那个犯错误的傻男孩,他微笑地看着韩佳说,那些事你还记得啊?韩佳淡淡地笑了笑,但那微笑里分明有种幸福感。

她说,美好的记忆是无法忘却的,只可惜我们现在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韩佳的脸上有种无以言说的感伤,她怀念童年,怀念和宁远生生拥有的每一次快乐。宁远生靠在墙上,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深情地看着韩佳却发现她身上有种自己未曾发现的美。韩佳忽然躲开他的眼睛,换了种诡异的微笑,说,你这么好奇的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你什么都忘了。他说,没有,我记得你眼角的那个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说,我记得当时满脸是血,我把脸上发烫的伤口紧紧地贴在你的颈上,一下子就染红了你白色的校服衬衣。

他说:“那天回家后,我爷爷第一次让我跪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说一晚上不让吃饭、不让睡觉,我当时泪流满面又伤心有愤恨却又不知道该愤恨什么。幸好你那天捂着半边蒙上纱布的脸,拉着李阿姨劝了好久才让我免去劳夜之苦。

韩佳很甜美地笑了起来,说,小远,其实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我知道那些事不应该你一个人承担。他说,韩佳,有些事情我们是不需要相互区别的对吗?

韩佳微笑着点点头,她看他的眼神有种深情的依恋。她的眼睛烛火一般透明,他忽然想起好多次她为他哭泣时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的泪花。

周一他去教学南楼找安小小,想把那本易卜生的《海达·高布乐》给她。这部剧作的主人公海达是个充满了诗性气质的女人,对生命意义的诗性追求是她的心灵之光。然而她的爱情充满了危机感,她和诗人乐务博格以及丈夫泰斯曼三者之间有着十分复杂的感情,她爱乐务博格,却选择了有着教师前途的泰斯曼,她为有了泰斯曼的儿子而感到疯狂而厌恶,她想念和乐务博格所过的那种“波西米亚式”的生活。

他们是那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关系。然而海达又是这样一个虚荣恶毒的女人,他以独特的方式爱着他:“我的所爱,如果我得不到,那就不如将他毁了。”她给他自己心爱的左轮手枪,让他漂亮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她又在生活中表现的更为疯狂,最终选择用那把赐死情人的手枪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以一种优美的姿势死去。宁远生看完易卜生的这部书深受感触,他觉得安小小也应该会喜欢。

宁远生走进教室没有看到安小小,就问她的同学。同学告诉他说,安小小午休的时候一般都在科教馆的顶楼拉小提琴。宁远生走在七楼的时候,安小小正在拉一首练习曲。旁边无人,安小小穿着一袭白裙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的脸上正流露着安谧恬静的微笑。

宁远生喜欢她闭着眼睛陶醉于自己的幻想中的专注神情,便悄悄在音乐室门口的木板上坐下。他猜想着安小小的那片空间里有沉静时候的温柔大海,广袤无垠的草原,安憩的灰鼠、野兔以及清新秀丽的紫色或白色花瓣。

安小小拉完一曲的时候,宁愿生背靠着绿色油漆的墙安静地笑。

他说,小小,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她说,谢谢。

他说,下星期就是学校的文体艺术节了,准不准备参加?她说,当然了,我妈妈也支持我去,她希望我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多锻炼一下。

他说,其实你应该自信一点,我支持你拿个一等奖回来。她说,一等奖,我觉得我的能力还不行,虽然我已经练过好几年的琴了。

他说,当然不一定要拿一等奖,只要拿奖了就已经很多错了,真的,这次器乐类比赛确实比较紧张,但是小小我相信你,好好努力,那天我会去的。

宁远生把易卜生的书递到她前面,说,《海达·高布乐》,挺不错的一本书,我想你也会喜欢的。安小小打开装帧朴素的封叶,翻了翻,说,小远,艺术节的诗文朗诵你会参加吗?他说,快高考了,哪有时间参加啊。

她说,虽然这个学期我才转到一中来,但听他们说,前几届的艺术节都有你的身影,他们都说你朗诵的诗很感情,音质也很特别,有机会我很想听听。他说,你真的很想听我朗诗吗?安小小用睁大的眼睛看着他说,真的,我很想听听,你温存而具有瓷质的声音。宁远生走上那个黑板上写有五线谱的讲台。

安小小坐到那几排长红漆木椅的最后一排,安静而又充满期待。他说,我给你朗诵宗白华《生命的流》吧。

我生命的流/是海洋上的云波/永远地照见了海天的蔚蓝无尽/我生命的流/是小河上的微波/永远地映着了两岸的青山碧树/我生命的流/是琴弦上的音波/永远绕住了松间的秋星明月/我生命的流/是她心泉上的情波/永远地萦住了她胸口中的昼夜思潮。

宁远生的声音像溪潭的瀑布,在纵身一跃的悲壮之后又是缓缓荡漾开去的温柔。糅合着沉抑的格调,这声音像是瀑布上那弥漫的氤氤而又清凉的雾气,直逼心灵深处。

安小小静静地坐在那根漆印斑驳的木椅上,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她觉得这声音很美。她说,远生,如果有一天我能用小提琴为你伴奏就好了。安小小的声音柔婉透明。她的心早已被他的声音打湿。她说,远生,你的诗读的真好。

宁远生拉开蓝色玻璃前的那幅巨大落地窗帘,看到楼前那几棵古老的樟树满地葱茏,那口十余亩的荷塘里,田田的叶子间拥挤着不多的几个粉色小脑袋。宁远生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他曾和韩佳一起在晚自习的时候,爬到那棵斜伸到荷塘上空的樟树上面去看单白透明的月光。

安小小从木椅上站起来走到旁边,问他说,远生,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好像你有心事。他说,没什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很快就要毕业离开这里了,有点舍不得。她说,是啊,许多东西在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可是一旦失去便会有种无法言说的痛惜和怅惘。

他说,小小,看得出,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能说说你的事给我听听吗?她说,我爸去世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是在崀山我外婆那儿度过的。他说,是吗,我外婆也是那儿的,我很喜欢那儿。

她说:“我很怀念我爸爸,每年暑假他都要腾出时间来带着我妈和我去外婆家。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喜欢带我去爬山,那里的山特别秀气。爬到山顶的时候,他就指着一座座孤立俊秀的山峰问我,说,这个像什么,那个像什么,我的答案常常让他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

我常常一个人跑进林子里去摘野果,他就不断跑着呼唤我的名字。当我用泡桐叶子裹着红梅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脸上的焦虑才马上变成天真的快乐。他说,真好,你爸爸太宠爱你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