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54节(1 / 2)

  楼船之上仆从侍卫脸色大变,一边喊着“公子落水”,一边下饺子般扑通扑通跳下船救人。那快船船头则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撸胳膊挽袖子,叉腰叫嚣道:

  “哪来的混账鸟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你潘爷爷抢人?那琴娘子的画舫小公爷我还没来得及登上,你居然敢染指?来人,给我狠狠的撞!”

  说罢,手下几个壮汉舵手领命划桨,再次向楼船撞去。

  而画舫之上众人惊呼一片,婢女小厮连滚带爬抢上前去接应摇摇欲坠的琴如霜,谁也没注意到,另有一道身影从船尾悄无声音落入水中,挣扎着向三船交界处游去。

  这一插曲,既是意外,又是转机。

  裴昀入水后全力追击那千面郎君,此人铁了心逃跑,一个猛子拚命往湖底扎去。裴昀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夜色深深,湖中一片漆黑,湖底水草淤泥杂乱,两人在水中过招,纠缠甚久,裴昀终是将人擒住,豁然冒头,露出水面。

  只见那三船上点点火光已离两人甚远,手中千面郎君不再挣扎,浑身瘫软,有进气没出气,裴昀心道不好,当机立断憋起一口长气,奋力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及至湖心亭,她破水而出,拖着那千面郎君上得陆地,不顾浑身湿漉,连忙查看此人情形。藉着夜色,却见他面色青白,呼吸全无,一动不动,竟是已被淹死了!

  裴昀大惊,慌忙连番施救,却是无果。

  不知他究竟是不识水性,还是怕遭折磨毅然求死。然此人一死,线索即断,他们再无认证指证韩斋溪与颜泰临,亦再不可得知二人下一步计划了。

  朗朗月华,照在千面郎君尸首之上,那张与赵韧别无二致的面孔,叫裴昀越瞧越愤恨。而那易容之物,在水中浸泡许久,已然开始剥落。她终是忍不住以匕首削掉了千面郎君的假面皮,但见眼前出现了一张极其平凡,人群中看过即忘的脸。

  而正是这样一个人,取代了赵韧的一切,害得他险些终生被囚,客死他乡。

  裴昀不禁双手成拳,狠狠捶几下身侧礁石,而后疲惫的瘫坐在地。

  远处湖面上的喧哗已渐渐平息,那快船仗着船坚体轻,撞完之后自己毫发无伤,反而趁着夜色溜之大吉,那楼船上的仆从似乎已救回了落水之人,正急不可耐的欲回岸上寻医。

  千面郎君身死突然,他们还没来得及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消息。昔日此人假扮赵韧,是经大半年寸步不离的观察才能那般惟妙惟肖,此时赵韧反客为主假扮此人,却不知能有几成肖似。

  但愿赵韧此番回东宫之后,能随机应变,一时半刻万万不可叫那韩斋溪瞧出破绽来。

  ......

  晌午时分,乌云密布,阴雨连连,临安城东西南北皆被笼罩在细雨之中,凤凰山下大内禁宫也不例外。

  太子寝宫,彝斋之内,更是一片阴森沉郁,婢女宦官进进出出,仆从侍卫跪满一地,却无一人敢发出丁点声响,个个连呼吸之声都竭力压低。

  一身量矮小的中年男子撑伞冒雨匆匆穿过庭院,来到厅堂,在门外收了纸伞,抖落衣衫雨渍,而后蹜蹜疾步入内,穿过跪倒在地的一众奴仆,向上首之人见礼道:

  “大人。”

  厅中一人端坐,此人年约五旬,身着曲领宽袍,腰佩紫金鱼袋,唇边三缕墨髯,眸中深不可测,通身气派儒雅中不失威仪,正是当朝尚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首相韩斋溪。

  他抬眸瞥向手下心腹王福,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讲。”

  王福随即从善如流禀报道:“桐君小筑一干人等已全部关押,经审问并无可疑之人,那琴如霜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苏州名妓。驾船冲撞太子楼船之人,也已查清,是...是成国公府的公子潘怀礼。”

  潘怀礼乃是成国公与陶华长公主之子,其人飞扬跋扈,肆意妄为,不成体统,临安城中戏称其为“小霸王”。他于三日前,呼朋唤友,欲探桐君小筑,却被拒之门外,下了面子,他自诩怜香惜玉,不曾难为美人。然昨夜听手下来报有人竟敢先他一步,登党入室,不禁妒火中烧,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带人撞船,全然不知船上所乘何人,这才上演了一出争风吃醋的荒唐戏。

  韩斋溪听罢也不禁眼皮抽了一抽,咒骂道:“这个蠢货!”

  而后又传过太子贴身婢女,询问太子现状。

  婢女躬身回道:“琴姑娘伺候殿下服药之后,殿下便睡下了。”

  “将那琴如霜带来见我。”

  婢女迟疑,支支吾吾的回道:“殿下安睡之后,一直握着琴姑娘的手不放,奴婢等人也曾试着带琴姑娘离开。谁知琴姑娘刚一松手,太子即刻惊醒,复又哭闹摔打,只有琴姑娘陪在身边,殿下才能稍稍平静些许。”

  昨夜太子落水,虽侥幸救起,可大约是受了惊吓,回到寝宫后便大哭大闹,大吵大叫,将屋内所有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见人便发狂,除去琴姑娘,谁也不能近他身侧。闹了大半夜,今晨才稍稍消停下来。

  “这个色/欲熏心的废物!”

  王福见韩斋溪发怒,连忙开口道:“据仆从禀报,昨夜太子落水,乃是这位琴姑娘奋不顾身跳入水中,将太子救起,许是因此太子便对此女生出依赖之心。这落水疯症,约莫只是一时惊吓所致,大人不如传御医前来诊治?”

  “不可!即刻下令东宫上下封口缄言,谁也不得将太子病症泄露出去!”韩斋溪脸色阴沉道,“赵公直那几个匹夫一直在旁虎视眈眈,之前已将赵弘送入临安,过继于祁王府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官家已经疯病如此,这个节骨眼上,若叫他们知晓太子也患了疯症,必会趁机大做文章,请奏废储。你且去民间私下寻医问药,务必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小人领命。”此时门外仆从通传道,太子妃身边掌事姑姑春桃前来向太子请安。

  昨夜彝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程素宜想必已心中起疑,韩斋溪便命仆从回复道,殿下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但服过汤药,稍加休养,不日便可康复,望太子妃不必挂心。另道殿下已下令近日皆闭门不出,吃斋念佛为太后祈福,不见任何人。

  “还有那个姓琴的女子,”韩斋溪又嘱咐太子贴身婢女道,“殿下既然离不开她,便叫她留在彝斋,仔细盯紧了些,莫叫她出门一步,惹出事端。”

  “是,大人。”

  ......

  丹枫苑内,太子妃寝室

  “殿下...偶感风寒?”

  “彝斋总管便是这般回复奴婢的。”

  赵韧旧日恩师之女,结发之妻程素宜,闻言皱了皱眉:

  “若是偶感风寒,便该传召御医,为何韩相一大早匆匆进宫?春桃,你可还探听到了其他异常?”

  春桃微微凑近,压低声音向主人禀报道:“回娘子,奴婢从殿下随侍的小厮身上打探到,殿下昨日出了宫去,夜半才回,还带回来了一美貌女子,听闻...听闻是出身烟花之地......”

  程素宜闻言一愣,却并没有太大悲喜,只微微颔首道:“我知晓了,你且再去暗中打听,弄清楚昨夜彝斋喧哗不止,今晨韩相又为何匆忙前来。万事小心为上,不可引人生疑。”

  春桃乃是程素宜陪嫁婢女,一路眼见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亦深知自己小姐对太子一片痴心,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最近一段时日,小姐对太子逾发疏离,且逾发防备,与过去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太子也变了吧,近些年来太子一反常态,花天酒地,干出不少不成体统的事来,堂堂储君公然将风尘女子带入府中,如此将结发正妻的颜面放在哪里?

  春桃追随程素宜多年,主仆情深,程素宜自然知晓婢女为自己打抱不平,可她心中藏着惊天隐秘,无人可说,只能将一切深埋心底。

  一年前,她孤注一掷求助于人,乃是抱着粉身玉碎之心,那人虽对她立誓承诺,必定查清此事,可转眼一年过去了,依旧渺无音讯,她身陷囹圄,虎狼环伺,不知还能撑上多久。天可怜见,莫非白绫一条,才是她应有归宿?可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多煎熬这一年,多挣扎这一年?这江山社稷,当真要落在那来历不明之人的手中了吗......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