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60节(1 / 2)

  ......裴家虽做事以殇,而太上皇念之不忘。今可仰承圣意,免除裴家诸罪,发还田宅屋地。裴安忠义殉国,风烈如存,追复原职,赐谥忠武,追封荆王;其妻秦氏,忠贞英烈,追封一等诰命夫人;长子裴昊,追封忠勇候;二子裴昱,追封忠义候;三子裴显,追封孝廉候......

  在赵韧提及之时,裴昀心中隐约有所预感,可真当亲眼所见之时,她仍是不禁浑身一震。

  裴家平反

  这四个大字,如山呼海啸一般自她的眼中,砸进心底。

  裴昀眼眶一酸,险些就此落下泪来。

  裴家忠肝义胆,却遭奸佞陷害,若苍天有眼,定能沉冤昭雪。她一直坚信这日,她一直等待这日,这是支持她在万念俱灰之时活下去的全部希望,是她支撑几番刀山火海出生入死都咬牙挺过去的全部动力,是她身陷世子府几乎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之时,心中唯一坚守的信仰。

  为此,她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她战恶僧,救太子,斗逆臣,捉奸贼,斩情断爱,绝思忘念,她拼了性命做了她能做到了一切。

  而今,这一日终于来临了,这般突然,这般简单,这般轻描淡写,这般理所当然。

  她哑声道:“陛下,这恩赏委实太过,裴家受之有愧......”

  震惊过罢,理智尚存。

  北伐之战,赵淮固然有失,然裴家亦非无过。如能免除旧罪,官复原职,已然不易。如今竟是一门封赏,哀荣备极,连殿前无状,冒犯圣驾的三郎裴显都能追封侯爵,这番恩典,裴家实在是愧不敢当。

  而赵韧却不置可否:“朕说过,会给你和明光一个交代,此乃裴家应得之赏。”

  “可是如此这般,会驳斥太上皇颜面,朝堂之上,若有非议陛下该如何?”

  裴昀对那赵淮并无丝毫忠君之心,却是不想赵韧因此为难。新帝登基至今不过一月,且内禅得位,多少背负不孝之名。裴家乃是昔日赵淮亲口定罪,而今赵韧假借赵淮之意匆匆翻案,置赵淮颜面于何地?

  “善恶忠良,众目昭章,百官之中,百姓之间,自有评判。倘若朕不及时为裴家沉冤昭雪,才要惹得朝堂非议,史官痛斥。”

  赵韧神色微顿,悠悠道,“至于太上皇......朕已在宫外为他挑拣了新殿,便在原秘书省处,取名庆安宫,不日即可请太上皇乔迁而去,旧人旧事,不必诸多顾及。”

  赵韧虽为赵淮亲子,二人却自来疏离,幼时不过是父子不亲,年长后,便逐渐变成政见相左,君臣猜忌。

  为人子女,谁人不曾为求父母青睐,而百般讨好?谁人不曾为求父母认同,而拼尽全力?天子之家,便能例外吗?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后,赵韧终是放弃了。

  当年北伐之际,赵淮不顾独子安危,强令撤兵,究竟存了何等心思,无人得知。赵韧被囚北燕之时,起初心中还百般揣测,辗转反侧。后来,便不在意了。

  左右到了今日,我为官家天子,你为退位旧帝,我大权在握,你无人问津,我从无间地狱浴血而回,你在深宫疯疯癫癫静养天年。

  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裴昀如何不知这父子二人嫌隙,明白赵韧也是有意借裴家翻案一事,清洗朝中韩相余党和前朝旧臣,当下便不再推辞,躬身拜谢道:

  “谢官家圣恩。”

  可耳边却又听赵韧道:

  “四郎且慢谢恩,难道你不曾发现,这诏书上的封赏,少了一人?”

  裴昀一愣,脑海中将诏书内容回忆了一遍,不得其解,疑惑问道:

  “少了谁?”

  赵韧定定望了她片刻,无奈摇头:

  “朕此番自险境获救,重回故土,而今又得以继承大统,一路论功行赏,谢岑已迁参知政事官拜副相,夏衍涛赐武功大夫统领武德司,郭标亦加官晋爵,连那琴姑娘也脱贱从良,赏赐黄金万两。四郎你说还少了何人,未曾封赏?”

  正是少了她自己。

  听罢此言,裴昀顿时心跳如雷,汗湿背脊,她浑身僵硬半晌,终是曲膝一弯,缓缓跪了下来,艰涩道:

  “裴昀有罪,不敢求赏。”

  “所犯何罪?”

  “欺君之罪。”

  最初的最初,她在春秋谷,纵当做男儿养大,亦不谙世事,浑然不觉。后来到了临安候府,成了裴家四郎,仍是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因她总归是要回到江湖中去,四郎四娘,又有何区别?后来的后来,她随父兄征战沙场,是为忠为义,为情为孝,生死尚且置之度外,又怎想过日后。

  她不知赵韧何时知晓她的身份的,却也不必知晓。少年之时,她虽身量高挑,毕竟年纪尚幼,与人称兄道弟,也瞧不出破绽。而今她不复年少,身材面容有变,且重逢之后,亦未曾着意隐瞒,之前不过是大局为重,谁也不曾点破罢了。

  直至今朝,她以女儿身行儿郎事,终成隐患。

  “此言差矣,四郎何罪之有?”

  赵韧慢条斯理道,“罪在侠义心肠,数次救我性命吗?罪在仁孝无双,与父兄同进同退同赴沙场吗?罪在赤胆忠心,为我大宋江山社稷出生入死吗?罪在重情重义,千里迢迢自悯忠寺护我重回临安吗?或者,仅仅罪在,你并非裴家四‘郎’吗?”

  裴昀心中一滞,哑然无言。

  “四郎心中觉得,我会怎样怪罪于你?你当真觉得,我会怪罪于你?”

  赵韧长长一叹,

  “你缘何成为裴家四郎,应是有所苦衷,事已至此,朕不再深究。起初纵使有所欺瞒,可如你这般为家为国,忠孝节义,又岂该拘泥于男女之身?倘若你应治罪,那北魏木兰该如何?韩将军之妻梁氏又该如何?莫非你不曾听闻过英烈夫人祠堂门楣上那对挽联吗?”

  “我听过。”

  裴昀轻声道:

  “也是红妆翠袖;然而青史丹心。”

  赵韧竟然,丝毫不追究她的罪责?

  裴昀不禁又是动容,又是感激,一时嗫嚅说不出话,便只叩首下拜,却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牢牢托了住手臂。

  裴昀抬眸,只见赵韧向一言不发,转身来到案前,提笔沾墨,接着诏令上文,行云流水般写下: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