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71节(2 / 2)

  “这有何不可?”巧扇笑道,“我这就带姑娘前往!”

  宝书楼位于谢宅东北角的月池假山畔,青瓦飞檐,明二暗三,一层六间隔间,前后有长廊贯通,二层一片宽阔,取自“天一地六”之意,内里层层木架,书卷高叠,比起大内崇文院也毫不逊色。

  “一楼是寻常经史子集,还有些坊间流传的话本传奇,二楼多是古籍字画,碑帖拓本,姑娘若感兴趣,都可随意翻看,只是不能带出书楼。”

  “三楼是什么?”裴昀望向眼前蜿蜒向上的楼梯。

  “三楼是来燕堂,里面存放的是谢氏武功秘籍和家史族谱,府中规矩,非嫡系子孙不可入内。”巧扇歉意一笑。

  “无妨,那我便在一二楼看看就好。”

  裴昀在一楼寻了一本《酉阳杂俎》,又在二楼找了一册《金石录》,坐在二楼南面悬窗旁的折背椅上认真翻看。

  过了片刻,她开口对伺候在旁的巧扇道:

  “不知可否劳烦为我倒些茶水来,看书久了有些口渴。”

  巧扇轻呼一声:“啊,是我疏忽了,巧扇这就去为姑娘取茶饮润喉,姑娘稍后!”

  裴昀从二楼窗外,眼见巧扇的身影消失在了月门处,她迅速放下手中书卷,悄无声息走上了通向楼上的楼梯。

  她决定亲自一探来燕堂。

  二楼三楼之间有一扇铁门相隔,门上落了一把机关四开锁。

  裴昀好说也随三师伯曲墨学过机关术,虽然打不开那紫金锁,解这四开锁还是轻而易举。她转动锁面上的镝子,移动锁梁,打开锁身右端暗门,露出了锁孔,抽出发上的一根细簪,插进锁孔中,一转一别,卡哒一声轻响,锁子应声而开。

  三楼构造与二楼相仿,都是一片通间,只不过房梁略微低矮,光线也稍稍黯淡。一排排摆满书册的木架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应是隔三差五便会有人上来打扫。

  裴昀寻到家史祖谱的那一片,只见每本书册封面皆写着谢家子弟姓名,以汉末名臣谢缵为起始,按从古至今的顺序摆放了十数排架子。裴昀在最后一排只放了一半书册的架子上,找到了谢岑曾祖父八雅公子谢清逸的生平。

  一共三册,按年份记录详实,事无钜细。她直接翻到三十七年前那一页,果不其然如谢岑所言,上面只记载道:

  “......着其女若絮,前往小灵山周家庄援手,翌日出发”

  而后便没有下文了。

  这一页是第三册最后一页,而此时距谢清逸过世还有数年,之后应当还有第四册才对,是丢失了?还是被人偷走了?

  谁能进得戒备森严的谢府?或者不是外贼是内贼?谁有资格进宝书楼?谢岑,谢文渊,还是老太君谢若絮自己?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谢岑说谢氏子弟过身后,其宗谱才会存放进宝书楼,如今谢若絮健在,她的平生事迹便无从查起了。且那其中若当真记载了与极乐天的过往,八成也会被她命人掩匿。

  裴昀皱眉沉思片刻,忽而灵机一动,继续向后翻找,寻到了谢岑之父谢文渊的册子。

  谢若絮虽无兄弟姐妹,却有一过继之子,从亲近之人的身上多多少少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谢文渊,字眠卿,生于泰兴二年,谢家第三十代家主谢晋五世孙。泰兴十九年,时任第三十四代家主谢若絮,未有后,遂过继膝下。”

  但书册接下来所讲无非是谢文渊少时一些琐事,并没有极乐天或谢若絮的秘密。正当裴昀欲合上书册之时,突见到这一页末尾有一行小字,龙飞凤舞的行书,与正文端庄工整的楷字格格不入:

  “父命可抗,母命难违,娶妻当贤,谁知贤妻可愿?”

  一旁正是写到谢文渊十七岁这年娶琅玡王家小姐王素月为妻,这...莫非是谢文渊本人字迹?

  这人倒是有趣,不仅阅看自己的生平事迹,还要从旁批注。

  裴昀一时兴起,便接着翻了下去,之后便是这多情相公浩浩荡荡的风流情史了,今日有哪个姨娘进了谢府,明日在外邂逅了哪家小姐,后日又夜宿了哪家青楼。而这执笔之人似乎与谢文渊极不对付,用词犀利,毫不留情,什么“珠胎暗结”,什么“无媒苟合”,怎么难听怎么写。

  谢文渊的批注便如同他本人在后面胡搅蛮缠的追着执笔人解释一般,一会儿“情之所至,兴之所起”,一会儿“一见钟情,生死相许”,一会儿“皇天为证,后土为鉴”。裴昀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谢文渊此人风流却不下流,在他眼中对每个遇见的女子都是真心所爱,觉得这个温柔可人,那个英姿飒爽,而他亦会为其倾尽所有,肝脑涂地,说是负心薄幸却又不尽然。无怪乎他当年出殡之时,十里长街,三千红粉送别,这岂是寻常花心之徒可得?

  而这一年,谢文渊又将一位名唤柳眉的风尘女子接进了府中,谢若絮忍无可忍,当众训斥,甚至亲自动手惩治了他,应当是将他打伤得不轻,文中言及他休养了两个月才康复。

  谢文渊在这一段后面批注道:

  “吾与眉儿真心真爱,你情我愿,何曾伤天害理?母亲身为家主,天长日久,从洒脱侠女变为古板厉妇,汝可记得昔日与那邪魔歪道刻骨铭心爱恨纠葛?”

  裴昀看到此心中一跳,邪魔歪道?谢若絮年少之时曾与哪个邪魔外道有过纠葛?难道正是极乐天的笑面生?所以才会有后来两家多年恩怨?所以何必光才会按照笑面生要求,铸造出只有谢府后湖才有的佛座千瓣莲?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她猝然听见了老旧的木楼梯发出了吱呦吱呦的声响,有人上楼了。

  她迅速将宗谱放回原位,来到南墙,掀开窗格,翻身跃了出去,使了一个倒挂金钩,从三楼窗外荡进了二楼窗内,灵巧落地。她重新坐回到窗边的折背椅上,不紧不慢拿起书册。

  下一瞬巧扇端着漆木食盘走了上来,

  “云姑娘久等了。”

  裴昀混若无事般抬起头,微微一笑:

  “我正专心阅书,全然没察觉时辰。”

  巧扇笑着将食盘在小几上放了下来,“巧扇为姑娘沏了一壶龙井茶,恐怕姑娘腹中空空,还为姑娘去小厨房挑拣了些茶点,姑娘且尝尝。”

  裴昀确实有些饿了,喝过茶后,便顺势夹起了一块点心。这点心小巧精致,酥皮千层,螺纺卷曲,形似龙眼,入口酥脆,馅料甜淡适中,油而不腻。

  “贵府厨子当真好手艺,连蜀中龙眼酥都做得这般拿手。”裴昀赞叹道。

  “谢家厨子天南地北的菜系都是拿手,姑娘若想吃什么,吩咐下去,定能为姑娘做出满意的。”

  裴昀面上笑着应下,心中波澜起伏。

  就算那厨子手艺如何了得,做蜀菜如何地道,他也不会知晓裴昀的忌口。龙眼酥的内陷,本该是由桃仁芝麻豆沙制成,可裴昀幼时吃桃仁,身上便会起疹子,长大后不知如何却是不会了。

  而今这盘龙眼酥的内陷所用便并非桃仁,而是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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