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74节(2 / 2)

  城南三元坊,南禅寺以北,是为沧浪亭。

  此别院本为吴越王所建,庆历年间,由文臣苏舜钦买入,命名“沧浪亭”,后几经易手,又曾做大将韩世忠府宅,改名韩园。韩逝后,此园一度废弃,而今又迎来新主。

  裴昀随着仆从的引领,过石桥,入库门,折东而行,穿石洞,上石阶,来到了叠石而成的山岭上,沿着石径,一步步向那石柱飞檐的沧浪古亭走去。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即将沉入大地,天边似亮非亮,夜色将晚未晚,弯月星子,晚霞残阳汇于一幕,漫天赤红橙黄靛青玄墨,说不出的瑰丽旖旎。

  古亭高旷轩敞,地铺软席,一人着墨紫长衫席地而坐,正漫不经心的用细长尖锤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面前冰盆中的碎冰。檐下亮起的风灯映照在他如玉面庞,乌黑眉目,投下一连串冷淡清隽的阴影,似真似幻,恍如隔世。

  颜如良玉,冷清寡性,倒也算是人如其名。

  此时此刻,裴昀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并非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诸位师叔伯的技艺中她唯一不曾学会的,便是二师伯张月鹿的占卜一道,然而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一切皆是有迹可循。

  谁人随北使南下,谁人身熏冷梅香,谁人能得追月马,又有谁人能叫她胸腔里久久沉寂的生死蛊苏醒过来,跳得心悸。

  “阁下便是云少侠?”

  颜玉央眸色冷凝,嘴角噙着一抹吝啬至极的笑,连一丝温度都未达眼底,微微抬手示意,

  “敝人姓玉。”

  裴昀顺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坦然一笑:

  “玉公子,久仰大名。”

  谁胸有成竹,谁又心照不宣,谁揣着明白装糊涂,谁又心知肚明不拆穿。

  此时此刻,他是玉公子,她是云少侠,他是雇主,她是佣客,他们各有所图,一切似曾相识,一切截然不同。

  谁先乱阵脚不打自招,谁便输了。

  “陈掌柜已将请托与你言明?”

  裴昀颔首:“却不知玉公子是有何不便,又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近来旧病复发,身子不适。”颜玉央淡淡道:“届时云中宴上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还请云少侠跟随我左右,护我周全。”

  灯下光影明灭,裴昀观他面目确实苍白无色,消瘦不少,然他身边高手如云,前赴后继,哪里需要雇佣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她不禁心中冷笑,口中答道:

  “好,只是不知公子此行目的为何,在下也好早作准备,从旁援手。”

  “世人去赴云中宴目的不皆是一般吗?莫非云少侠例外?”

  “在下自然不能免俗,”裴昀悠悠道,“如此若事到临头,各凭本事,恐怕便不能始终践诺了。”

  颜玉央眉目幽深,慢条斯理:“群狼环伺,僧多粥少,你我与其自相残杀,还不如通力合作,待天书到手,再谈归属如何?”

  与虎谋皮,互相利用?不过裴昀并不在意,无论是极乐天还是天书,都与眼前此人脱不掉干系,与其大费周章舍近求远,她还不如直接从这罪魁祸首身上查找线索。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这可怨不得她。

  当下她应承了此事,二人三击掌盟誓,这桩买卖便算是达成了。

  而后颜玉央命人将一枚云中帖呈了上来。

  精致短小的象牙薄板,与裴昀曾在戴平手中见过的一致无二,唯一区别便是其上雕刻的小画,不再是昆仑雪山,而是一只通体赤红的灵芝,上书“千年赤灵芝”。

  灵芝以紫赤二色最为极品,前者增补内力,后者疗伤解毒,千年赤灵芝更是千金难求。

  裴昀伸手欲拿,却是被颜玉央抬臂一拦,他神色冷淡道:

  “你我安然赴宴之后,此帖自会赠与你。”

  他倒是戒备,裴昀不动声色道:“也好。”

  “我们明日一早出发。”

  “这样早?”

  谢岑有句话没有说错,此时距离八月十五仍有十数天,而华亭位于姑苏以东百余里,也不过是几天的路程,此时赶去,是否为时尚早?

  “你我既势在必得,便须未雨绸缪,知己知彼,有备无患。”

  裴昀略一思索也觉得有理,不如便提前去打探消息,这天书现世一事委实蹊跷,若能查到逍遥楼背后一二分底细也好。

  .

  待裴昀离开古亭,随仆从前往客房,身影消失在回廊中后,颜玉央再忍耐不住,他微微侧头,以软帕掩口,一连串压抑的咳声重重传了出来。

  一个瘦长身影,鬼魅般的凭空出现,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颜玉央面前,躬身行礼道:

  “世子。”

  颜玉央放下软帕,微微喘了片刻,哑声问:

  “杜衡可有回复?”

  “杜衡已至华亭。”

  “那位先生如何说?”

  鬼菩萨禀报道:“万事俱备,只等世子驾临了。”

  颜玉央不置可否,只垂眸看向面前小几上冰盘旁盛的一碗冰酪,因无人垂青享用,此时碎冰已尽数融化,成了一滩粘腻又混浊的糖水。

  夏末秋初,白日里天气仍是闷热得紧,有人为查沧浪亭新主人的身份在外面奔波了一整个午后,却偏偏对近在咫尺的解暑凉品视若无睹。是心存戒备,还是有意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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