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75节(1 / 2)

  “凡隐宗弟子,不可收徒,不可传道,不可轻易下雪涛山,久而久之山上的僧人老的老,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了我师父一切法大师一人。我师父亦是练武奇才,年少时曾得了慈大师指点,学过金刚伏魔功,但他心念慈悲,不愿妄造杀孽,故而未拜了慈为师,仍是隐宗弟子。他独身住在雪涛山数十年之久,将金刚伏魔功与自在如意法融会贯通,无意之间,威力更甚,可惜练得一身绝世武功却无处施展。五十年前佛武会上,玉箫仙大杀四方,危难之时,师父毅然决然将毕生武功传给小僧,嘱咐小僧护寺周全,之后便往生极乐了。”

  心明镜轻叹道:“小僧知晓,五十年前那场佛武会,小僧以十四岁稚龄,力挫强敌,震惊天下,被封为武林第一人,数十年来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但我之所以张口闭口自称小僧,就是以此警醒自己,莫要因此骄傲自满,得意忘形,我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亦不是什么上人圣僧,只是寻常至极的一小和尚罢了。我自幼是孤儿,侥幸被寺中师傅收留,既无慧根,也无天赋,只能在香积厨做些烧火送饭的粗使伙计。经佛武会一役,我被迫成为了隐宗唯一弟子,寺中众人忌惮我,厌恶我,嫌弃我,又嫉妒我。因寺规戒律所限,我只能独自搬来这雪涛山上,一个人起居,一个人念经,一个人习武,一个人看波涛如怒,潮起潮落。五十年间,我想通了许多事,却也有许多事想不通,比如生死大事,比如......为何这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就有纷争。”

  号称慈悲为怀的佛门清净之地,亦是各藏心事,争名夺利,为了一个虚名,为了一时意气,多少人的性命为之牺牲,多少人的一生为之虚度?

  “纵使明白,也终究无法认同。”心明镜怅然道,“所谓众生皆苦,大抵便是如此吧,小僧终将要用一生在这雪涛山上顿悟,待真正顿悟那日,便是小僧功德圆满之时。”

第198章 第二拾八章

  修炼朱明功与疗伤经脉之损,比裴昀预料的要艰难得多。

  因她之前体内已是阴阳五行大乱,故而她朱明功每精进一步,就要以数倍之伤为代价,她练功时间越长,心明镜为她疗伤时间便越长,最艰难一次,二人甚至一同闭关了整整三个月,才渡过了最险峻的关隘,堪称死里逃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亏得心明镜身负百年内功,常人难及,这才每每能将裴昀自生死边缘及时拉回,保得性命,饶是如此,仍是内力大损,若裴昀侥幸能渡过此劫,心明镜非得为此折损一甲子修为不可。

  裴昀为此愧疚万分,心明镜却是一笑置之。世人所执着的功名利禄,绝世神功,他从没一丝一毫放在心上,所谓超凡脱俗,不外如是。雪涛山方寸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复一日相处之中,她与心明镜的两个弟子,正志和正命,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说是弟子,其实不尽然,“凡隐宗弟子,不可收徒,不可传道”,此乃寺中铁律,故而这二人并不算正经隐宗弟子,只是因种种缘由,来到雪涛山,而正如心明镜所说,二人乃是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迷障。

  昔日狂僧正志被废去了一身武功,在雪峰山上如寻常杂役一般,包揽了挑水劈柴扫洒下厨诸般杂物,成日里冷面黑脸,沉默寡言,不与任何人交谈。直到七月初七这夜,裴昀无意之间见到他在月下置办了供桌祭品,忍不住上前询问,两人之间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今日是桃儿的生祭,她乃七夕生人,相传这一日生辰大为不详,若为女子,随波逐流,红颜薄命,若为男子,壮志不酬,英年早逝,总之都是命苦。”

  裴昀闻言一怔,自嘲笑道:“对我来说,怕是两者皆应验。”

  正志有些诧异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但面上神色不禁缓和了几分。

  “你口中所说的桃儿,便是桃姬姑娘吗?”

  正志应了一声:“世人皆道我与桃儿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其实我二人清清白白,从没有过半分越礼之举。是,她是犯下累累血债,可是那些恶人辱她害她在先,只因她是女子,生得貌美,便活该要遭受那些屈辱折磨吗?心业那老和尚不分青红皂白一路追杀,最终将她逼死,还自诩除魔卫道,惩奸除恶,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凭什么由他来判定?就算让我重新来过一百次,一千次,我同样会叛寺出走,我不服!”

  裴昀静立在一旁,无言望着他的愤怒,他的咆哮,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倾听,她连自己的疑惑都解答不了,又如何能解答他的?

  而另一个身材瘦小,举止古怪的小和尚正命,究其来历,竟也与裴昀有几分牵连。

  此人本名赵弘,乃是皇室宗室子弟,太祖十世孙,远族微末,其父不过是一小小县尉,他自幼所过的日子与寻常百姓人家也无甚不同。不料十岁那年变故突生,彼时北伐大败,赵韧被俘,朝中有人劝说赵淮过继子嗣,令立储君,因此他稀里糊涂被召入京,过继于祁王府中,一呆就是三年。三年后,宫中内禅之变,他再次被推到了台面之上,赵公直一党企图伪造诏令,以他替代赵韧继位,对抗韩斋溪。

  最后在裴昀与谢岑相助之下,赵公直一党被捕,韩斋溪一党被诛,赵韧有惊无险继承大统,而那稀里糊涂被迫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赵弘,则随意被封了个南阳郡王,赐第湖州,连夜被驱逐出临安。

  事已至此,竟还不算完。前几年蔡州之战后入洛大败,赵韧下罪己诏,天下人心不稳,有湖州人潘某图谋另立新君,纠集了一伙太湖渔民及巡尉兵卒,绑架了赵弘,假张皇榜,欲效仿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不出三日,即被朝廷出兵平息,一干人等按律处置,独剩一个赵弘,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最后赵韧密旨,令其于大光明寺落发出家,终身不得出宝陀山一步。

  如此一个烫手的山芋,到底该如何处置,可是难坏了方丈心诚,左思右想之下,最终将其安置在了雪涛山上,此处人迹罕至,心明镜又武功高强,由其看管,自然万无一失。

  赵弘多年颠沛流离,几经大起大落,心智已是有些失常,时傻时癫,不是坐在院子里石凳上一动不动的晒太阳,就是躲在房中整日整日不出门,只有极偶尔清醒时分会随正志一同说说话,做做杂务,而一见陌生外人又会即刻犯病。

  裴昀听罢心明镜讲述此事,免不得唏嘘不已。朝堂风起云涌,波诡云谲,没人会在意一颗废棋,一个弃卒的下场,而他的一生却已就此改变,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雪涛山上,尽是失意之人,冥冥之中,因缘际会在这一处,或许也是上天的指引。诚如心明镜所说,他们现下都有大把的时间思考,无论想通了,看淡了,还是忘记了,都是解脱。

  裴昀不知自己终将会属于哪一种,但有一份业果,她却始终不愿以任何方式将其了结。那是一个,刀劈斧凿刻在她心底里鲜血淋漓的名字,只有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才敢肆无忌惮的想起。不是因为生死蛊,不是因为迷心咒,亦不是为七情六欲散,只是单纯的想起。

  颜玉央,不知如今他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英雄气短,所以儿女情长。

  那日佛武会上,她与楚无疆会面,曾私下里询问过那人的消息,楚无疆告知她,在她离开春秋谷三个月后除夕那日他突然不告而别。此后楚无疆再留下已无意义,随即便也离开了。

  裴昀听罢,不期然心中空了一空。

  明明决然放手的是她,无情离开的是她,可事到如今,怅然若失,失魂落魄的还是她。

  看来什么看破红尘云云,果然是她随口敷衍裴霖的鬼话,她自红尘未了,六根不净,如何看破?如何顿悟?

  她曾笃信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可今时今日,她再也不敢斩钉截铁的否认一切,假使一切能从头来过,青海湖畔,沧浪亭中,春秋谷里,也许她真的会和他走......

  然而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当初。

  所谓有缘无分,这一次,也许真当是永别了吧。

  ......

  日落西山,山间破庙中升起了一团篝火,十几个汉子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笑,好不快活。

  能在天黑之前寻到这一处破庙住上一晚,总比露宿山野来得令人开心。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乃是刁氏镖行的镖师,那是常德府中十分寻常的一家镖行,行中上下连镖师、趟子手带杂役,统共不过三十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姓刁,与刁家沾亲带故,因此每次天南海北的走镖,无论多辛苦,总是十分安心,不必担心内讧,也不必担心有人反水,因为大家本就是一家人。

  然而半年前行里的老账房过了身,大掌柜横看竖看在刁家再也扒拉不出一个识字儿的,无奈之下只能从外面招了一个新账房。这新账房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识文断字,干活勤快,还兼顾粗使杂役之活,除去腿脚有些不利索,几乎没什么毛病,然而镖行上下有不少人都瞧他不顺眼,只因为他不是自家人。

  今次行镖,货物贵重,大掌柜命那账房也一路随行,众人毫不客气的使唤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他也从头到尾任劳任怨不吭一声。

  此时那年轻账房抱着在外面捡的干柴回了破庙,为篝火添过柴后,顺势在一旁坐了下来,镖师刁十三突然叫了起来:

  “欸!那个长短脚,这是你能坐的地方吗?去去去,离哥几个远一点,瞧那副寡丧脸爷就觉得晦气!”

  身边刁大有也道:“真个没眼力劲儿,没瞧见咱这下酒菜都空了嘛,那边还有几只野鸡野兔,去给爷们拾掇拾掇烤上了!”

  账房虽已忙了很久自己还未用饭,但仍是一言不发的起身去到角落里,拿起匕首处理那堆血淋淋的野物。众人背对着他互相大声起哄打趣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用刀的手法娴熟灵巧至极,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

  “差不多得了,别欺负老实人!”

  镖头刁长青瞪了众人一眼,拿过一包干粮,起身来到那账房身边,对他道:

  “王兄弟,你别惯着那群臭小子,让他们自己烤!忙了这么久,你也歇一歇吧,来,这是你嫂子走之前亲手给我炒的干粮,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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