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77节(1 / 2)

  她几乎想也不想,左手拈剑诀,右手腕轻转,一招裴家剑法“死而后已”,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

  “我们还会再见么?”正命问道。

  “会吧。”

  当时是,繁星朗月,冬夜寒风,裴昀回首,淡淡一笑:

  “只是,大抵要下辈子再见了......”

  .

  翌日清晨,裴昀辞别心明镜等人,骑上一匹伤痕累累的老马,背着一柄破布缠绕的长剑,下了宝陀山,向临安而去。

  少年青衫磊落,背影决然,亦如许多年前,她自春秋谷而出,一往无前扎入滚滚红尘一般。

  然而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此番入世,她不再是去上九天追星月,下四海斩鲲鹏,而是别亲友,去故国,悼大厦将倾,祭锦绣成灰,为那昔日辉煌王朝送葬最后一程。

  ......

  丁家洲大败之后,阵前主帅甄允秋成了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临安城中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以谢岑为首的一众朝臣严词上书力主杀甄允秋以正其误国之罪,赵韧未允,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甄允秋终被贬谪高州,籍没家财,克日出发。

  所谓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昔日甄允秋在临安大权独揽,飞扬跋扈,党同伐异,恶行罄竹难书,而今终自食其果。那押解官员名唤郑虎,其父曾因得罪甄允秋而被发配充军,故而郑虎对其恨之入骨。发配途中,路遥坎坷,甄允秋养尊处优受不得苦楚,遂重病倒下,郑虎屡次欲逼其自尽而不可得,最终于溷藩中将其锤杀,且曰:为天下而杀贼也!

  一代权相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世人恨之快之叹之唏嘘之,却再也无法挽回江河时日的局势。

  人道奸臣误国,然奸臣一人又怎能倾覆整个王朝?泱泱青史,自有论断,是非功过,皆留与后人说。

  宋军主力尽失之后,赵韧传召天下兵马勤王,奈何响应者寥寥,两淮相继沦陷,自顾不暇,川蜀山高路远,鞭长莫及。蒙军如风卷残云般劫掠着江南大地,攻无不克,招无不降,宋廷屡次派人求和,卑躬屈膝,纳贡割地也在所不惜,只盼蒙军班师回朝,不破临安。

  巴彦派人将请和国书向赫烈奏报,只得到其轻蔑地一句回话:宋人无信,唯当进兵。

  至此,一切再无回环余地。

  及至景明十一年正月十五,蒙军前锋抵达临安城北三十里皋亭山,大军压境,万马乱嘶,胜败已定,回天乏术,风雨飘摇的大宋终是走到穷途末路,迎来了最后的夕阳落幕。

第201章 第三拾一章

  是夜,明月当空,凤凰山下向来灯火通明的禁宫,此时唯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寒风中瑟缩,大厦将倾如人之将死,衰败颓圮之气悄无声息弥漫开来。

  这是裴昀此生不知第多少次踏入崇政殿的大门了,她对这宫殿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分外熟悉。三年,弹指一挥间,一切分毫未变,一切已然地覆天翻。

  曾经垂首林立的内侍宫娥去向无踪,满朝文武各奔东西,富丽奢华的殿宇显得格外空荡,唯有正中央案前坐着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他身着十二章纹天子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垂五彩珠,威仪肃穆,郑重其事。仿佛此地不是崇政殿,此夜不是兵临城下,而是祭天大典,昭告祖先。

  裴昀的脚步悄无声息,那人本是侧身出神的望着右手边墙上某处,忽而若有所觉,他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接,桑田沧海,恍若隔世。

  不知过了多久,赵韧率先开口打破一室死寂,

  “四郎来了?”

  他眉目含笑,语气温和,如同过去在这崇政殿千百次的会面与觐见般稀松平常,如同三年前二人那场歇斯底里的难堪争吵,君臣离心从不曾发生。

  “官家——”

  裴昀张了张口,喉中发涩,眼眶发酸,低哑着嗓音道:

  “臣...救驾来迟,还望官家恕罪......”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口口声声说着忠君报国,可每到关键之时却总是慢一步,晚一步,错一步,乱一步,终是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赵韧轻笑一声,似是释然,又似是自嘲:

  “来早亦或是来迟,又有何干系?国朝兴衰,社稷兴亡,岂是一人能左右的。”

  “倘若有,也全然错在朕一人。”

  “回首往事,朕做错太多太多了......”

  顿了顿,他缓缓开口,语气近乎飘渺:

  “还记得当初燕京的悯忠寺么?许多年前,徽钦二帝曾被软禁在那地,辽国为北燕所灭后,亡国之主耶律阿果也曾被囚于那处。在被李无方刺破双耳之前,曾有一日,朕听见过庙墙外街头巷陌有小儿唱起童谣,朕一字不忘,却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那歌谣唱道,黄土陇头萦蔓草,悯忠寺里亡国君。”

  “也许一切在最初都已注定,这是朕的宿命,是大宋的宿命。”“不!我不信!大宋还未亡,一切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裴昀握紧双拳,咬牙道:“江南虽破,两淮却还未全沦陷,扬州凌将军还在死守,川蜀、闽广都有大批将士尚在顽强抵抗,我们还有一战之力!殿前司三千兵马精锐犹在,官家当即刻移驾海上,一声令下,臣必拚死护官家杀出重围——”

  而未等她说完,赵韧便打断了她:

  “迁都避祸之议,自襄樊城破之后,朝中便有无数人请奏了,朕若真有此意,何必等到今日。”

  “官家为何不走?”裴昀急急问道。

  “该是问为何要走。”赵韧幽幽道,“从北到南,从汴梁到临安,又要从临安到哪里去?想当年我等对靖康之耻,对建炎南渡,何等深恶痛绝,如今却要重蹈覆辙吗?”

  遥想当年,少年壮志,言犹在耳,那时的他们何等心高气傲,何等一腔热血,满心满眼是北伐,是收复失地还于旧都,是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少年人意气风发,心中哪里有什么苟且偷生,什么忍让退却,只觉世上没什么是拼去这条性命换不来的,而这条性命又何足道哉!

  然世事艰难,比想像中残酷冰冷得多,死并不是件轻而易举之事,而比死更难的是苟活,到最后有退路也成了一种奢侈。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说来简单,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

  裴昀艰难开口,吐出的话语苦涩不堪,连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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