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速之客(1 / 2)

极北的冬日很长,也很单调。

无论走到哪里去,看得到的,只是天地一白,苍阔无边。

没有风的时候,我甚至会以为,时间已经在这里静止,我和他,是活在了与那个人声鼎沸的世界之外。

寂寞,孤单,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早晨的风雪才停,我就在屋里想要燃起过了一夜已经熄灭的火。

他抱着好大一堆木柴与藤条回来了,来来回回地,搬了好多次。

“那么多?”我刚把火星子弄起来,看他脸色有些红地抱了一堆树枝放在我旁边。

“嗯。”对我爱理不理的样子。

“牛马,竟然不理你的主人!”我非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只将木柴堆好,转过身靠在木堆边对着我,有点恹恹地说:“也修一修这屋子。”

“你要在这里住很久?”我有些不解。

小木屋,不过是我艰难行程里的小小停留,没有家的人,哪里都可以是家,但也哪里都不是家。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淡淡地说:“若是没有这间破败的木屋,我和你可能已经冻死了。但人总要离开,这里,也许还会有其他人来,屋子修好了,他们就更方便。这样,也算我和你报答了这间木屋的救命之恩了!”

他这样子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

然后,他修房顶,补木壁,一刻也不得闲,忙得不可开交。

他像搭建一座属于自己的新房一般认真细致,让我又敬佩又不可理解。

我只能把火烧起来,又想要将那所剩无几的冻得硬棒棒的狼骨头从雪里扒拉出来。经过一个寒夜的冰冻,这狼骨头像是长在雪里一般,任我如何用力,它依旧纹丝不动。

“用这个!”在屋顶上的他又将那把匕首丢给我。

匕首落在我身边到雪地上,在雪光的映衬下,发出深蓝幽深的光,像一个梦。

我转过身去捡雪地里的匕首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画境。

被白雪洗过的天,深蓝得一尘不染。他身着白色的袍子,外跨棕褐色半条狼皮,全神贯注地对着屋顶敲敲打打。

北风异常温柔,树林里的树枝轻微作响,一片又一片,一阵接着一阵。

敲打声一下跟着一下,仿若曲子里跳动的音符。

沙沙沙,沙沙沙,当当当,当当当,是我心里的一曲欢歌。

他当然没有留意我对他的“瞭望”,只有我在片刻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才又忙低下头撬骨头去了。

折腾了一个上午,我锅里的狼骨汤熬好了,我又用树枝穿了几串肉,放在火上烤得刚好滋滋冒油。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他了。

才一抬头,我便看到他满脸通红地靠在门边,却不进来。

“我口渴…”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我又拽又拖又背好不容易将他拖到炕上,只见他脸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嘴唇干得起皮,我忙摸了摸额头,果然烫得可怕。

我赶紧帮他翻过身去,找到他项部与枕骨之下的风池穴,用拇指按压这个穴位,按压一会又停会,又再压,再摸到他的风府穴,以指尖揉按。

可能是晚上没盖得暖和,可能是在屋顶被风吹寒了,也很可能是救我的时候身体没有恢复用了蛮力导致邪气入侵。

我懊恼地自责着,同时内心也焦急得紧。在这样的寒冬,他发着高烧又昏睡过去,是极为危险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一个生病的路人,就这样倒下去,倒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任凭他的家人如何呼天抢地地悲嚎。

我翻出我包袱里的几根细针,拿到火上烫了烫,拿起他的手,点刺十宣穴,让指尖渗出几滴滴,又在他少商穴和大椎穴上,以同样的方式放了点血。

感觉他的热度降了些,又赶紧烧了水,倒在碗里,用雪搓到微温,再一点点喂到他的口中。

温热的水濡湿了布块,又给他擦脖颈,擦手心以及额头。

明明天气寒冷,但我的额上手心身上全是汗,额上的汗水融着我的眼泪,滴落下来。

我把我在东京所学的我能记起的所有治高热病的办法像倒豆子一般,全都用到他身上去,一门心思地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当天地间的光线开始暗下去,他终于醒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在给他擦拭手心。

“你,救我两次了。”他笑着对我说。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这才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终于好了!”

当整个天地渐渐陷入重重叠叠的黑暗中。我与他并肩坐在火堆旁,应该说,是我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像是我一放开,他就立即不见一般。

“诶!大男人,不太像话吧!”他笑得意味深长,伸手把烤肉塞了一块在我嘴里。

“我本来就不像!”我无话可回,就索性乱回了。

“好!”他依然笑嘻嘻地:“那你想吃什么,我都喂你便是。”顿了顿,他又说:“你的手那么不得空,索性睡觉时候你的衣服我也帮你解,。。。。。”

我忙放下拉着他衣袖的手,使劲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

“对别人真好,对自己竟那么狠!啧啧啧!”他皱眉道。

“真不该救你!”我嘟囔着。

“这次来不及了,等下次吧。”他皮笑肉不笑地。

“童言无忌,老天别跟他介意!”我双手合十,极为虔诚地念了句。

“哈哈!”他大声笑着,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脆弱!不是受伤就是生病!若是没有我,谁来救你!”我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

他不笑了,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燃烧的木柴连续噼里啪啦地炸出火星子,烧着的肉汤腻烦地翻滚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人去在意它们,所以显得那样无可奈何。

但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再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想他也是。

“你说得对!”他打破了沉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我的命。”

我腾地一下子站起身,径自离开火堆,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很生气!特别生气!我从来没有在哪一个人的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生气过。

我的母亲,也从来没给我过这样的机会!

他追出来,跟在我身后,低声说:“对不起!”

夜里的北风又起,呼呼呼地震撼着这片已经被冻住的茫茫天地。没有其他声音,就只有这风声,单调而巨大。

“我不该那样说!让你担心了!”

我转身向他,将他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地看了好多遍,我说“谁要你的命!!”这句话让我悲从中来,大声哭了起来。

他愣住了。

我哭得真的很大声!

有着年轻男性的气息的身体逐渐靠向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揽在怀里,有点不知所措地试图轻拍着我的背来安抚我。

直到一溜一溜的冰硬在了我的脸颊上,让我哭得有点艰难,我才停下来。

眼泪,已经冻成了冰。

“再这么站在雪地里哭,明早若是所有人看到了,定会说,这个冰雕真像两个人呢!”他柔声道。

“哼!”

“你听,林子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会不会是狼?!”他突然说。

“哪里?!”我猛地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快回去,我没带弓箭!”他紧紧盯着林子深处,没等我再说话,便拉着我进了木屋,又将门用布条牢牢绑住。

我抬起头看了看再无风雪落下的屋顶,看着已经修补得很结实还不漏风雪的木壁,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屋子,狼进不来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放在炕边的弓箭拿在手中,又问我“匕首呢?”

我忙从火堆旁的柴堆上拿起匕首,紧张地道:“真的来了吗?!”

他屏住呼吸,静静听了一会,又安慰我道:“未必是。但戒备些总是好的。你去吃肉,我守着便是。”

我当真听话地拿起快糊的肉串啃了起来,因为他在。

北风呜呜呜地刮着,像是想把这世间万物撕得粉碎。

我们这小小的木屋被撕得有些摇晃。

就在这当儿,我听到了门外深一脚浅一脚的跨雪而来的脚步声。

而他,已经握住弓箭立在了门前。

我扔下肉串,紧握着匕首,站到了他的身后。

这该死的狼!这么冷还要出来找冻!我心里骂着。

“不是狼,是人!”他说。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拍打木门的声音“啪啪啪!啪啪啪!”急促而慌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救我!!”

北风拥着何时又落下的碎雪,随着门的被打开,蜂拥而至。

一个虚弱疲惫的浑身裹满风雪的男人一屁股坐在了门里,借着雪光和火光,我惊呼道:“木头!!”

“林长生,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人满脸不可思议后又转瞬为极大的惊喜,还带着哭腔大叫着,扑上来抓住我就嚎了起来。

李应默,我叫他木头,是我家那条巷子里唯一不会欺负我,偶尔还会给我送好吃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我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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