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咬钩（2 / 2）
她的思维开始游离了，反正明天自己大概就会收到停职的通知，或者直接被卫兵从办公室里拖出去吧，既然如此，不如还是体面一点，老老实实的履职到最后，就当是给继任者少添点麻烦。
这样她下的矿说不定水只会齐到脚踝。
织造厂离防疫站还有点距离，一路上到处都是交接班的人，有些人在同自己的工友聊天，或是抱怨着伙食与指标，或是聊着为数不多的新闻。
几个烧炉子的蜥蜴带着满身的黑灰从房间里出来，鳞甲被雨水洗得斑驳。
一个黑发绿眼的年轻男人路过她旁边，抱着一件被雨布盖住的东西，大概是什么得防水的机器零件。
两个小孩打闹着踩过水坑，幼崽们天性如此，再苦的生活和工作也阻止不了他们旺盛的精力。
人类女人失魂落魄的穿越人群，完全的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她，真的吗？还是只是一种因为高热而起的错觉？
但她现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好在把报告交给织造厂负责对接的文管并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这次负责对接的鹰身人并非柯丽嘉往日见到的那个做事认真的熟手，可能是临时换班或者其他原因，这次跟柯丽嘉对接的是一个年轻的，好看的有些过分的，看上去就带着股清澈的愚蠢的鹰身人。
女王在上，幸好运气没有完全抛弃她。柯丽嘉应该知道他，名字好像是叫米...米什么来着？防疫站的一些小姑娘说过他可能是全区块长得最好看的家伙了。
也是位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很好说话。
果然这位漂亮的鹰身人虽然低声嘀咕了几句，对那张乱七八糟的纸似有嫌弃，但只是扫了一眼内容就把它拿进了纺织厂的档案室。
没有更多的问询，也没注意到她雨披下因为热量而泛出不和谐红色的皮肤。
至于那张从诞生开始就饱受蹂躏的可怜报告，监管也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自己没因为精神恍惚写错了什么，就算写错，也别错得太离谱了。
在等着对方给自己带回能走人的消息期间，柯丽嘉就只能想办法打发时间，或者说，欺骗自己了。
为了转移手臂上的刺痒感和发烧的难受，她开始一边数着墙上横向的木板缝隙数量，一边把思绪散开，让它们无规律的游离开去。
第四条裂缝……关于那些木浆果啊，狐狸们啊……先别想黑腐病了，第十一……自己到底会被怎么样？
采石场和矿井真要选一个的话，还是采石场好点，没那么多积水，虽然由不得自己。
还是先别想这事了……哦，这儿还被修补过呢，第十三条有点宽……蜥蜴们在厨房到底都干些什么？明明人类舌头比蜥蜴可灵敏得多，但因为黑腐，总督不允许人类进厨房……黑腐病人不会被允许参与食物相关的工作……
怎么又在想黑腐的事了，黑腐……
人类得黑腐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明明是更不容易得病的那一个......
......等等，不对。
就像是找到了纷乱迷宫中的线头一样，她猛的捉住了一样东西，感谢疫病还没有让她能得到这份工作所仰仗的敏锐全部丧失。
那个青年，那个黑头发的、抱着盖雨布货物路过的人类，自己见过他，而且不止一次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哪次？对，就在前几天，具体是多少天之前她也搞不清了，但总之有段时间了，那一次她着急下楼，撞到了对方。
柯丽嘉确定那时自己看见他袖口露出的黑色了。
他也是个黑腐患者！
抓到思维的线头后，其他的部分就会像后面坠着的线团一样被扯着滚出来，展开成完整的思路。
之前所有的事立刻就被柯丽嘉丢到了九霄云外，甚至回来的鹰身人喊了好几声也没能让她停止走神。
可是，他黑腐的症状呢？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明明能清楚看到对方手腕和胳膊上的囊肿和黑纹，甚至都蔓延到手背上了，这次为什么反而没看到？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对方为了抱着货物，那袖子都已经拉到露出了小半截小臂，上面确实没见到什么明显的脓包之类。
而且不仅如此，这种能让她一下认出的熟悉感，绝不是遇见他的第二次……
上次来交报告的时候，就见到过他在织造厂门口找人，前两天在仓库门口的那个也必定是他，再仔细想想，在这条路上她至少也见过他两回了！
她一边为此感到惊讶，一边恼恨着自己的脑子都让疫病弄得一团浆糊。
如果自己身体健康，早就能注意到这得了病的小子，要知道防疫可是自己的工作，她正是因为洞察敏锐才得到的它。
拿上回执，随口应了几句打发走好看的文管，柯丽嘉赶紧开始仔细思索对方黑腐的症状，刚开始的那次还挺容易想起来的，在这个刺激匮乏的世界，你很难忘掉一天之中的偶发事件。
很快监管就从自己的脑子里摘出了记忆，只不过越是回忆，她就越是心惊，因为今天见到他时，他的黑腐症状绝对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要轻，甚至是轻得多了！
不光如此，仔细想想，之前遇到他的那几次，那些增生物相比第一回清晰可见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少，现在那走得健步如飞的样子哪还有虚弱？
柯丽嘉不自觉的开始咬指甲，她的背上慢慢冒出一层细汗。
骗子？恶作剧？怎么可能？是嫌流火坑的骨灰太薄，还是觉得矿井的死工缺人，怎么会有想模仿黑腐患者的傻逼？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真的得了黑腐，而且他的黑腐还在好转！
当然，她并没有立刻把第一种可能扔进垃圾桶，丧失警惕心向来是送命的前兆。只是……哪怕只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她眼花看错……
直到指甲的边缘发出一点刺痛，她才猛的回过神来，茫然的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织造厂的大门，来到了居住区里，心脏的轰鸣如同雨水冲击水车。
能反复见到他，这说明要么他住在附近，要么就是在附近工作。
深呼吸，深呼吸柯丽嘉。
她抚平焦虑，像是用手指捋顺羽毛，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天里第一次真正冷静下来，让身为监管的冷酷与锐利回到自己身上。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之前的猜测，但如果他平时活动路线与自己重合的这个假设成立，那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再次找到这小子。
当然她也可以动用一下自己的权威，让手下的人去帮她做找人这件事，不过，那样动静未免就太大了，自己的黑腐有暴露的风险。
在纠结了几分钟后，她最终还是敲定自己来，而且必须立刻，马上就开始找人。
就像是溺水的人在灰黑色的水面上看到一丝不同的颜色，一点晦暗的闪光，不论那到底是旋涡还是浮木，都会引得溺水者拼尽全力的往那个方向游过去。
她感觉自己有点缺氧，她深呼吸了几次。
她脑袋好像在嗡嗡的响。
她又深呼吸了几次，避过从她身边跑过的小孩，她觉得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了。
她捏紧衣袖，小心谨慎的走在回防疫站的路上。
她控制住了愤怒，克服了瘙痒和高烧，她的体态步伐都很自然，没人看得出来她是个黑腐病患者。
不过，就在她的身后，刚刚那个路过她身边的蜥蜴人小孩转过头来，细长的舌头在牙齿上一舔，把嘴里嚼着的舌虫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