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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相良最接近佛、接近成仙与成道的那一世。然而所有的一切,却又因一个叫阿秀的女子被打破。只因为相良背弃信仰,背弃了佛。

佛门有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相良对此并不陌生。

又或者说这一世的相良对此并不陌生。只是诸多种种佛法妙理论证,终是那么一天,相良陷入到了不解、困惑与迷茫。再没有任何寸进。

那么这一切又是从哪一日开始呢?

是心狠的父亲将女儿卖的花楼,只为换取供奉神佛的银钱。还是年老的妇人将头颅磕破,竟换不得半点的慈悲与怜悯,甚至是一捧小小的香灰。抑或是平日里看似温柔和善的师兄弟们前脚将身披了锦绣绫罗的贵人们送走,后脚便抄起长棍木棒使山下的百姓家破人亡?

相良心中的信仰与想法产生了动摇。在这样的过程中,那平日里所研读的经文道理,自是成了虚妄,成了空白。仿佛是叫浆糊所糊住,再无法有任何理清。

于是自觉或不自觉的,相良开始踏上游历的道路。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这世间种种,同深山寺庙之中,又有所不同。

遑论这本就是一个并不太平的世道。

南北对立分裂与割据的局面已有上百年,一幕又一幕较之以话本更加离奇的事项同样是在发生。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由此显得那叫相良原本想要为之逃离的寺庙与佛前,方才算得净土,算得安宁。

但世俗种种十尺软红,在尚未得到心中答案与将疑惑开解之前,相良却又是不愿因此而回去的。因而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挂单,化缘,走过世间种种与脚下路途,相良似乎因此而离苦难越来越近。离佛,原来越远。

直至同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们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是午夜梦回里,方才有人对他发出怒吼,做出咆哮。

“你在干什么?你怎能如此自甘堕落?你忘了你菩萨,你的佛了吗?”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佛敌,骗子!你因何而退缩,因何而害怕!你想要知道什么,想要验证什么?”

“你忘记了你的信仰、你所立下的志向了吗?”

...... ......

相良在内心的谴责与指责声中醒来,而后睁大了双眼,直到天明。

精神仿佛因此而处于高度的亢奋和紧张。若是长此以往,一日两日或许看不出什么,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终有一日,相良会一头栽倒,再无法醒来。

但,这是一支流民的队伍。一支没有食物没有补给,还有遭受追杀与驱逐的流民的队伍。

某一日中,队伍里来了一个叫阿秀的姑娘。

刚开始时,阿秀总能找到干净的水源,找到无毒的野果,找到可供食用的野菜。在流民队伍中,拥有不错的声望。

只是流亡的人越来越多,队伍愈发扩大,水源、食物终是在用尽。而那树皮野草,同样在被啃食。

天地山川与河流仿佛因此而干涸。触目之所及,再没有任何绿色与希望。

是年,大旱。岁大饥,人......

相良于梦境里醒来的夜晚里,听到了有人要将阿秀杀害的密谋与话语。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去死吗?我听说前边那个村子人都疯了,变得力大无穷,官兵都不敢招惹。刀落在身上都不知道疼,眼睛都是红的。”

“眼睛是红的,水是红的,地里的庄稼同样是红的。你知道吗,在那个地方,我们被称为是两脚羊。我从那地方逃出来,死啦,都死啦,只剩我一个。原本以为到了南边会好点,没想到......”

“嘿嘿,树皮吃完了就吃草,吃木屑,还有泥土。刚开始人还能吃得下,可是这几天你们都看到了,吃着吃着肚子就被胀破了。人还在吃,头一歪,就死了。”

...... ......

下意识的,相良想到了一路而来所见、所经历的种种惨状。想到了诸多种种的佛法妙理,想到了他所信仰的神明,想到了那诸佛菩萨。

但不管于内心里再如何的呼唤祈祷,相良......相良并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恰如同深山古寺之前,将头颅磕破,却始终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甚至是无法得到一捧香灰做为心理安慰的年老妇人。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老人家,虽说这行善布施是大功德。但你福德不够,同我佛无缘。还是早早归去吧。”

“莫挡了贵人路途。”

普救众生。

然而那救苦救难,宣称是普救世人与众生的诸佛菩萨,似乎从来便救不了世人,更度不了众生。

莫说是世人与众生,便是眼前的流民,便是那叫阿秀的姑娘,同样无法得救。

无法被普度。

第060章

脚下踏出,相良想要说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又或是做出诘问。不管是对那忘恩负义,想要将阿秀做为食物的流民。还是那受世人供养,却不曾降下甘霖,更不曾普度众生的神佛。

胸膛中有什么在燃烧,在怒吼,在一点点的将血液点燃。恰如同那流民们所言一般,相良似乎同样看到了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红色的水源。还有,红色的兔子。

但连树皮野草都已经被啃食殆尽,连老鼠、野狗都已经叫众人捕食。又哪有什么兔子?

恰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抑或是有暮鼓晨钟在耳侧敲响一般,相良本就是遭受痛苦与折磨的意识终是发现,那出现在自己身旁、拦着自己的并不是什么兔子。而是,是恍若以皮包着骨头,面目脏乱容颜以泥土、灰尘遮掩了本来样貌的阿秀。

只一双眼睛显得极其突出,极其明亮。

“嘘,”

阿秀以指抵住了唇,带着相良极小心的、悄悄离开。直至跑出大部队的范围,跑出了很远,很远。他们所以为的很远很远。

“我记得你,你是相良。你原本是做什么的?”

似乎在一点点变红的、仿佛昭示了不详的月光之下,再迈不动步伐的阿秀坐在了地上,对着相良问出疑问。相良无言,良久的沉默之后终是开口,在阿秀明亮的目光中将过往诉说。

“原来是和尚,是大师啊。”

阿秀的神情似乎有几分奇怪,而后于相良的目光之下做出反问。

“那么你知道我原本是做什么的吗?”

相良不知。同样很难想象,在这之前,这姑娘究竟是做什么的,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即便在那些流民当中,其实不乏女子,不乏妇人。但因为逃难、因为饥饿等诸多种种的原因,最终留下来、活下来的,却是少之又少。

但当某些缺口被打开,某些枷锁被冲破,那些少之又少的女子与妇人们最终的结局......

月光下,相良感受到自己的心头在升起一阵阵凉意,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似乎在因此而冷却。而过往所学的佛经妙理,更是成为一道道枷锁,在对灵魂做出鞭策与诘问。

“我佛慈悲,佛度众生。”

但佛在哪里,又是如何度这众生呢?

相良渡不过心中的魔障,找不到那答案。然后下一刻,阿秀的言语传递到相良的耳,掀起层层的惊涛骇浪。

“我其实是倚楼卖笑,做皮肉生意的妓子呢。”

双眼明亮,似乎是在某一瞬间泛起几分风尘气息的阿秀如是言,周身分明是带起了浓浓的悲伤及苦涩。

人命如同草芥,未曾出生在锦衣富贵之乡,而是生活在普通甚至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又哪有那么多的选择与道路呢?阿秀不过是其中的一员,是其中稍显幸运者。

因为活到了成年,活到未曾叫草席一卷,便被扔到城外乱葬岗之际,便被乱军所裹挟,成为流民中的一员。

甚至因为懂得不少奇奇怪怪生存技能的缘故,同过往相切割。便是在流民当中同样具有了些许的声望与人缘。

但一切却又至此而止,接下来等待这本就是于流民当中来路不明女子的,是......

哪有什么力大无穷的、刀落到身上都不知道疼的人啊?不过是一群人在吃光了所有看到的、能找到的、能吃的东西,然后将刀对准了同类,对准了同族,对准了每一个所能看到的、活着的生灵。

不,是没有刀的。本就不过是一群于乱世中再普通不过的村人而已,又哪里会有装备良好的长刀与武器呢?只是当天灾人祸席卷当再无法活下去之时,手脚、牙齿、木棒、锄头......

总归是有什么叫他们达成所愿的。至于官兵,纵使拿了兵刃的官兵,在面对着这样一群没有了人性与底线陷入到疯狂当中的人时亦是会感受到恐惧和害怕的。

人性与底线似乎总是用来打破。于是在那一瞬间,相良想到了以身伺虎,想到了割肉喂鹰。想到了许多许多。

这离开佛、离开菩萨离开寺庙早已经太久太久的和尚自是没有办法变出食物,更无法以高深的佛法将这些流民教化的。甚至连自身的安危与生存同样无法保证。之所为未曾落到如阿秀一般,被人当作是食物的道路,不过是因为他是男子,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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