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7 高台陷落663(2 / 2)

接下来五六日,常岁宁与崔璟,以及众部将,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商榷推演接下来的战事布局,常岁宁与崔璟更是时常对坐至深夜。

秦都护等人看在眼中,已然知晓常岁宁打算留下一同作战的决心,心中惊异之余,更添了一份敬佩。

除了带来的一万江都骑兵之外,常岁宁已传信唐醒,再增派两万骑兵来此操练——这两万骑兵来自范阳俘兵,以及这段时日收拢而来的散乱势力,这东拼西凑而来的数目,是常岁宁此时所能拿出的全部身家诚意。

除此外,她将自己也押在了这一局战事之上。

而她从始至终并未借此说过什么,她就这样留下了,仿佛理应如此,不需要标榜,甚至也不需要解释这样做的原因。

起先知常岁宁亲至,秦都护等人只当她是随大军前来,或有趁此时机拉拢他们安北都护府一带势力的用心……毕竟她自洛阳一路前来,从未停下过扩张自己的势力,她的野心已是不争的事实。

可这样一个坐拥绝大优势之人,此刻却选择押上自己的三万骑兵,并亲自留在阴山这最为凶险、而“回报”却又最少之处。

秦都护不止一次在心底叹息。

这位常节使固然未言拉拢之辞,可其所行已然让安北都护府上下皆心服,又何须再以言辞打动人心呢。

秦都护和府上幕僚商议罢,决定将常岁宁携重兵留守北境之事大肆宣扬出去。

一来,他们认为常节使如此义举,值得如此扬名。

二来,他们想借常岁宁之名稳固北境人心,乃至征召更多有义之士加入这场抵御北狄的护国之战当中,调动士气,重新聚拢如散沙一般的民心。

随着此事施行下去,秦都护愈发意识到其中的非凡意义。

在这山河满目疮痍,举国茫然混乱之际,榜样的力量是何等庞大,何等重要。

北境为了应战北狄而紧密部署之际,崔璟在并州私自培植四万骑兵的消息已然天下皆知,京师朝堂之上更是哗然惊怒。

并州对朝廷上报的骑兵数目从未超过一万,而此时却突然冒出来足足四万之众!

如此大数目的骑兵不可能一夕之间、甚至也非一两载间可以拿得出来的……可朝廷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朝野上下,既是震怒,又觉后怕。

太子坐在上首,听着朝臣们对崔璟此举的斥责声,全然不敢接话——如今他监国也算监出经验来了,别看这些朝臣们此刻骂得凶,可他一旦接话要发落崔璟,怕是没几个人敢正面应声。

所以他还是闭嘴吧,省得彼此尴尬为难,骑虎难下,落得一个大眼瞪小眼的局面。

毕竟崔大都督还守着北境,眼下看来那四万骑兵也不是造反用的……退一步说,难道朝廷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且不说失察不失察的,就说若是当初朝廷答应扩充玄策军骑兵数目,人家崔大都督至于这样藏着掖着吗?

因求生欲使然,而一向擅长反省的太子李智在下朝之后,很快赶去了甘露殿。

殿内,李智向一身宽大常袍的女帝恭敬地行礼。

圣册帝的气色看起来比先前好了许多,但李智有时莫名觉得,这是凭着一口气在撑着,这口气便是山南西道的战局。

李智未敢就此事继续深想,行礼后,便如实地禀告着今日朝臣们的反应。

圣册帝不可能比朝臣们更晚知道并州骑兵之事,此刻她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眼底余下一片冰凉冷意。

四万骑兵,如此数目,无论放在哪朝哪代,哪个天子身上,都不可能不为之惊骇震怒,而她也不例外。

天子明白,这是大盛马政官僚的腐败失察,但她同时也确信,并州马政者,绝无可能上下人等全部失察!

并州历来是牧马场,有着地理天然优势可以用来大量养马。而骑兵的培养,固然也可借由定额骑兵数目轮流操练,平日只作寻常兵种上报,只要不似此次这般四万骑兵一同出现在人前,便有遮掩的可能——

但如此遮掩之法,用来应对远在京师的朝廷尚可,若想毫无破绽地瞒过并州马政,却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便只有一个真相:并州马政官员中,长久以来,必然有人在帮崔璟一同瞒报朝廷!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却有人甘愿冒此风险也要相助崔璟……那些人,竟然都不怕死的吗?

她深知天子皇权对边将的掌控是有限的,因此自登基后,便从未停下过对不忠之人的弹压与震慑,那些怀有异心的藩将便多是因此而死,可为何无论她如何杀,都杀不尽这些如蝗虫般层出不穷的异心者?

太子忐忑地询问,是否要发落问罪那些失察的官员,以及……崔大都督。

“此刻拿什么问罪。”圣册帝平静的语调里有一丝压抑着的寒意:“待讨伐山南西道之师大捷而归,再论崔璟此事功过是非。”

朝廷将全部兵力压在了山南西道,面对别处,只要尚未直面威胁到朝廷,便当尽量安抚、平息,缓和推迟乱象的出现。

关键之时的权谋之争从来不止是大开大合,杀伐果断,更多时候是谋算斡旋,甚至憋屈隐忍。

在局势面前,女帝从未失去过她的理智。在她的角度上看来,她始终是清醒冷静的。

自登基来,她自认从未有过一时兴起或冲动发泄之举,她所走的每一步,都非出自情绪,而是经过反复的盘算与衡量。十年如一日,这是圣册帝对自己不变的要求,这份冷静,也是她自观本身最大的优势所在。

近来,圣册帝时常想到一个关于雄鹰的传闻。

传闻中,鹰王在老去之后,会飞到山巅之上,用喙击打岩石,使喙脱落,待喙重新长出,便将钝化的指甲以及羽毛全部拔掉,之后便守着鲜血淋漓的身体,躲避在岩石山洞之中,直至长出新羽,重新拥有翱翔的能力。

圣册帝常觉自己便是那样一只鹰,已然拔毛断喙,在新生来临之前,务必紧紧盯着洞口方向,随时提防来自敌人的扑杀。

她所盯紧的“洞口”方向,便是山南西道的方向。

因此,她全然不曾想过真正的灭顶之灾会从容身的“洞中”出现。

那里没有她一心提防的同类猛禽,只有不曾被她看在眼中的虫蚁之流,正是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这些“虫蚁”已聚集成势,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正向她啃噬吞没而来,乃至即将使她容身的山巅高台垮塌陷落。

这场由“虫蚁”掀起的惊天之变,要从一场普通的风寒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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