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巴蜀君王秋战阵,背信义相父夜买醉(1 / 2)

而事实真如言追所料,蒸蒸日上的益国,浩浩荡荡的大军,亲征的少年君王,领兵的战阵新星,率军从米仓山直下巴蜀,忽而已是夏末的时节了。

在那个大获全胜的午后,透过战场的十里烽烟弥漫,三十里平原外的尸骨累累,在那如血的穹顶底下,景越看见他的君主——身骑骏马,手执长剑,披一身黄铜色甲胄,驰骋在橙红的平原上,收缴国家的胜利。

那少年君王以命相搏的一战成名,即将为他换回益国的全部兵权,成为他璀璨生涯的完美开头。

可偏偏是这样一位华贵无双的君王,却叫着“秦弃”这样一个让人悲伤的名字。

三个月以前,益军从北翼经米仓山口进入巴蜀平原,荆军翻巫岭到巴蜀,地势更险,益国抓住这一点优势,南下突袭足足抢先了半月有余,把战场逼到了靠近荆国境内的巫山之下,使得关中的良田免遭兵燹。

想到这里,景越更加佩服年少的益王秦弃了,同样都是战场上的谋划,自己想的每每都是地形和攻防,秦弃却能想到良田、人家,甚至把靠近荆国的百姓向西逃难的路线都让了出来。

光阴递变,岁月增长,景越渐渐懂得了他们老师奚满子的话,老师曾经说秦弃是有大慈悲心的人。善良很多人都能做到,可慈悲是需要天赋的。

益国和荆国中间就隔着这三百里的巴蜀地,正统的穆王朝日渐式微,老龙再也没有抬头的力气。独大了三十年的祁国也在新君即位之后显示出他水中恶蛟的真面目。

益国和荆国两地围着着巴蜀你来我往了七十年后,终于在今天彻彻底底地归属了益国,这肥沃的良田将成为益国的粮仓,再用不了多少年,益国将有了剑指东城的浩浩大军。

捷报传回益国的都城咸阳,驿马停在庄严肃穆的宫墙之下,传信的士兵一路小跑进议事的章台宫,王座空悬,士兵半跪倒在执政的宰相面前,将红标的战报恭敬地呈上:“快报相国,前线大捷,大军已在回朝的路上。”

群臣在章台宫的大殿上雀跃,江洲也跟着一起笑,一群人相互吹捧着不在场的秦弃的功绩,好像他们也远赴了战场。

江洲知道这个消息比驿报传信足足快了五天,消息一到手,江洲一马上去了太后的华阳宫,屏退了所有人。

听到大胜而归的消息,吕清,我们的这位太后娘娘却没有想象中的欢欣与如释重负,反倒是心事重重地望向台阶之下的宰相。

“你说过你必定保证陛下能活着回来。”王太后带着上位者的权威,没有一点犹疑。

“我保证,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丞相从容地应答,不像回禀,像是谈话。

“要是陛下有任何意外,这事就没什么可商量的。”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然你就杀了我。但是我不后悔走这一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后一句稍稍有了一点威胁的意思,那微微的笑意一闪而过,不知道是不是人的错觉,看上去竟是相当有把握的样子。

大军准备过巴山从国土最东边回朝,方便秦弃和景越一路清点驻军,巡视边关。起码到现在,秦弃还是真心相信着,他叫了五年“相父”的人,是一个愿赌服输的君子。

景越在往东十里发现了作乱的一队士兵,百十号人。

这百十号人像是黏住了景越,随打随跑,且这百人的队伍战力不弱,景越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在轻敌应战的几个回合中乃至感觉吃力。

景越正疑心这些人的来路,也许是荆国留下的敢死队,专门添堵用的。废了半天力气,追出去好几十里才处理干净,他们逃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景越追击的就越来越远。死了大部分,剩下十来号俘虏都给带回了营地。

在这样一场干净漂亮的大战面前,谁又会把这百十号人的挑衅放在心上呢?

景越回味好几天了,这一仗打得干净漂亮,没占耕地,没过秋收,秦弃回朝以后就能做回真正的君王,他们迟早实现太平的理想······

“太平,”景越在心中追问,他已经想不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把天下太平当作理想的,也许是在悬宫畅谈的晚上,也许是沿途见过的支离破碎的山河和妻离子散的百姓······这样散乱的人间需要人来整顿,他们好像知道了,这事需要他们来做。

“世事不难,你我何用”,景越想起他们在云台山上许下的志愿,一身的劳累霎时间荡然无存。他双腿一点马腹,朝着大营飞也似的跑回去,满心欢喜地想象着回朝时沿途欢呼的百姓,想起大军征发的下一场战争,一路捡拾回一些年轻人的冲动。

秦弃二十,景越二十三,他们少时相识,景越总是把自己当成大哥,要处处比秦弃显得稳重,好给这个从小在他乡漂泊,九死一生回了家,还得处处受江洲挟制的少年一点任性的空间。演着演着,自己就入了戏,好像真是这样的人。

“今晚要是能喝酒就好了。”座下黑色矫健的骏马也能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愉快,腿上的肌肉舒展的更漂亮了。

“陛下呢?”景越回营直奔主帐,不见人影,又找了自己的帐篷和营内的马房,里外里都不见陛下的影子,抓住秦弃的卫队亲兵过来问。

“刚刚您的一个亲兵来传,陛下就带了一个小队进山去找您了,刚出发。”

益军背靠山险建立要塞,两军对阵就占据了制胜的高地,可攻可守,但是秦弃只带了小队人马,又打的血热头昏,万一不辨埋伏怎么办。

景越心里咯噔一下,没有万一,自己根本没有叫人传过,几乎已经肯定就是圈套,就看看是哪派的势力了:江湖的,王国的,还是连他们都不知道的。

悬宫是奚满子从祁国逃出以后,背依云台山召集的江湖势力,后来交到了秦弃和景越的手上。这山里,也有无数悬宫的人时时刻刻盯在秦弃的周围,以防刺客的暗杀。

又或许,是哪个国家?可是景越的卫队都是景家选拔考校过的爱国义士,都是敢于冲上前线的热血男儿,怎么会干出这通敌叛军的龌龊事呢?

突然,景越忽然想到那个可疑的百人小队,被自己刹那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吓得胆战心惊:“万一,不是叛国呢?”

“是谁传的,把他关起来,审出来是谁让的,看着点别让死了,我带回来的人,想办法让他们说话,问出来是谁的人,等我回来。”

“陛下往哪个方向走了?”景越的黑战马叫小白,是秦弃他们俩谈笑时无意间取的名字,秦弃的叫非马。

从这个名字中我们也许能遥想,如果生在太平年代,肩上没这么多担子要扛,他们也会是游戏江湖、潇洒快意的少年吧,趁年轻做遍了所有任性的事,肆无忌惮地说着荒唐话、玩笑话,有红颜知己,有手足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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