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到南巢兄弟离心,回咸阳君王孤行(2 / 2)

秦弃也知道这样保险,可是他觉得窝囊。景越一回去,江洲就会带着人喊着“叛徒、谋反、逼宫、清君侧”的口号打出来,把他们辛苦建设、忍气吞声也要护卫的都城打得一团糟。没办法,景越还得喊着一样地口号打回去。

他现在甚至想立刻杀回咸阳,冲进王宫,一剑杀了江洲,然后质问他自己的亲妈为什么要召南巢军进咸阳。自己明明是因为担心母亲和妹妹的安危,怎么就成了反噬自己的恶犬了呢?

这种事永远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美丽多情的单身女子,一个风度偏偏、位高权重的单身男子,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足够添油加醋编出一段段匪夷所思的故事来。

满朝上下,唯一一个有资格叫停这种趋势的人就是我们年轻的陛下。不知是否是想起了在祁国的那段日子,江洲出现的时候永远是白衣翩翩,永远载满了吃的用的,留下打点祁国关系的钱,给他讲游历四海的的见闻。

在祁国的十年中,他的亲生父亲只出现过一次,即便他现在可以想象,就那一面需要他父亲冒多大的凶险,忍受多少的非议。可他必须也得承认,十年之中他也曾盼着江洲的出现,更胜他的父亲。

因此即便回国以后听到过风言风语,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从那时候起,他就和他们母子格外的亲昵了。纵使他有着纵横的才华和周严的谋略,也只是到了杀人的剑悬在头顶的时候,才怀疑那人当年凭什么跟他们母子走的亲密。

“明天拔营回咸阳。”所有愤怒、耻辱一起涌上,催得心跳有如击鼓。

“陛下,不行啊。”秦弃现在想快步走出这个帐子都做不到,景越也不知道秦弃能不能仅凭“南巢军进咸阳”就怀疑自己的母亲,他们又都默契地在这里帮对方装了傻,景越不想让本该一身辉煌、光风霁月的秦弃回去面对这些不堪,哪怕景越以亲身殉,也要让秦弃在万民的呼喊之中风光地回朝,秦弃也不想让景越一个人背负这些压力。

“我说了,明天拔营,我的腿你不用管,我有办法。鹤心姑娘,你派人先护送回悬宫吧。”

“陛下。”景越拖长了恳求的尾音。

“我说了,明天拔营。”

“陛下,陛下···”秦弃拄着拐要往内帐中去,景越冲着他的背影叫不住他,改不了他的主意,一股无名火直接拱上了嘴唇,又冒出一个泡来:“你不信什么呢?你想不到吗?天下还能有你想不到的事吗?”

“为什么那些人不要你的命,要是他们的主子只要你的地位,直接把你杀了不是更简单?为什么偏要你活着。”

“有人在保你的命,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只是江洲,那个混蛋凭什么一定要你活着。”

“咸阳乱了,你是想不到吗?”景越追问。

“你放肆!”

他们之间几乎从未这样争吵过,秦弃想回去自己要一个答案,景越不想让秦弃遭受打击,这是他们十多年来最大的一场分歧,原因是自作主张的“为了你好”。

但是该生的气就毫无顾忌地生吧,他们之间原本也不必一个装礼贤下士,一个装唯唯诺诺。兄弟之间可以吵架,但是即便再亲的兄弟之间,也不要冲动地说伤人的话,在这一点上,秦弃和景越做的很好。

“放肆就放肆,要我跪下吗?”景越说跪就跪,跪下之后反倒无所顾忌,越说越洪亮了。“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是信你,所以我也可以不信,你让我不信我就不信,但我不信他们。要是宫里的议论是真的,要是太后说去静修的这一年多发生了别的事,为什么太后静修的时候见他不见你。”

景越几乎是喊出来的:“你笨死了,你想不到吗?”

能让景越言辞恳切、情绪激烈的时候不多,他今天把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想来是对此事调查得已有八九不离十。在王都,还没有景越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

“明天拔营,给我备马。”秦弃一句话都没再多说,一瘸一拐地走进屏风后的内帐之中,右半边膀子还吊在脖子上。赫赫战功、凛凛威风一瞬间都不在了,从脖子以下堆委成了一个偏瘫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也没让景越起来,秦弃觉得这件事糟糕透了,不想让景越沾染上这些污糟事,他的功名该在战场上,干干净净。

景越看着秦弃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以后,又跪着呆了许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回朝以后最坏的情况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才起身离开,身上的甲胄在急促的转身中撞得叮叮咣咣。

一旦秦弃在这件事上有太多的顾虑,他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秦弃摸摸了胳膊上缠的白布,低着头、佝偻着,在屋里看了一圈,“我要干什么来着?”他茫然的想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分别包着三枚药丸,下山的时候老师给他的。

老师说此去凶险,这三粒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能够让体力精力快速充振,但是之后会带来不可逆的反噬。老师特意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吃,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了再打开,一旦这三粒药吃完,便任谁也回天乏术了。

“起死回生,说得真夸张,胳膊断了也能吃吧。”

他必须无限风光的回朝,穿着君王的黄金甲威风凛凛地踹门走进咸阳宫,然后从章台的王座上走下来,站在跪伏着的、颤抖着的江洲面前,踹翻了他,然后亲手拔出剑来,架在江洲瑟缩的颈上。

如果,万一是真的,他的剑尖也许会对准自己的母亲,亲自问出一个答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腿瘸着,胳膊吊着,现在连上马他都做不到,何况是踹门了。秦弃觉得仅仅靠着君王这身份上的威风来给自己壮声势,实在太狼狈。

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回咸阳,拔剑,杀江洲。

秦弃固执的时候不多,唯有在这种要面子、撑场子的时候那要了命的自尊心就会让他变本加厉地不管不顾,更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巴蜀这一战是这样,接下来他要做的事还是这样。

他打开标着“乾”的纸包,那丸药的内里最后一层油纸上写着药的名字——“逞强”。

秦弃看了一眼,哼笑了一声,心里就像是装了一张攥皱的纸,怎么也抚不平,心跳缩在一起跳到上面去了,像是被人戳着了伤心事。

他心想,这要不是老师给的,多么像嘲笑,可自己这不就是在逞强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又有哪个年轻人没张牙舞爪地逞过强,没目中无人地图谋过天下呢?

哪有那么早就乐天知命的青春,不死不休不才是生命的本色。

吃吧,这个强,我们还就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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