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什么乌鸦的味道尝起来是黄昏（1 / 2）
“写字台”
如果不提雨描述雨很大？
刘念没进全国中学生限时对抗赛总决赛。
虽然今天是个难得的凉爽天气，太阳意外地收回了炙烤的力度，只将阳光洒在每一个月光照不进的缝隙里，一切都是那么亮堂、那么快活、连鸟儿的啼叫都在风中显得那样婉转又动听，一点儿也没有早上起床时听见的心烦——可是啊！
刘念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心里的雨快要下成能淹没整个学校的汪洋了。
可是啊！她今天！就要退出创造社了！
这个月的大活还没颁布题目呢……柴花的出题都是特别有意思的……上次和她一起在图书馆搜文献时的午后还历历在目，大概人总会遗忘肉体的劳苦而记住精神的快乐，她已经想不起来那天回去后手指酸软的感受、却依稀记得报纸黄色的鬓边和柴花翻病榻遗言时忽而狞笑忽而恸哭的面孔，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又美好……
不在创造社了，以后还能去天台找谢部玩儿吗？谢进歧当上部长后一开始压力颇大，创造社的大家于是心照不宣地时不时整下他，新加入的部员也都不约而同地保守着这个共同的秘密，部长也不恼，常常是装的嗔怒，于是大家也一直没有停下整蛊的计划……可是啊！这次整蛊！她是主力啊！她应该负责把谢进歧带到隔间的啊！剩下所有人也都安排好了，这样的话，能顶上的不就只有李诡吗！那画面也……
我真是笨蛋啊……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就答应李诡的挑衅了诶……话说你在接受前就不能想想吗？还没见到人时就被市级作文第一的名头震惊了一番，后来又是知道了这奖项不过是她履历中并不起眼的一项，你都知道了这牛人参加的比赛可海了去了、只有这一个是普通学生参与度高的所以才被看到，怎么就没想过在比赛前给人服个软？不过想来想去，就算回到那天，她觉得自己估计还是会这样做……
那现在怎么办啊！
都不是输掉了，是根本没有进入决赛啊！
谢进歧和蓝望帝睡眼惺忪地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眼前的明媚忽然被一个阴云笼罩的蘑菇力擦除了全世界的色彩，那人走如行尸气若游丝、每根头发都像被浇多了水的黄叶，看得谢进歧直揉眼睛：“我是不是熬懵了，怎么拔地而起一个毁灭菇……”
蓝望帝一拍他脑袋：“胡说，那是报纸僵尸。”
刘念愤愤地转过头：“是人见人爱的榴莲啊！给我道歉！”
“人见人爱？”眼里的薄雾让刘念看什么都像在水面底下仰泳时睁开眼，于是蓝望帝的笑容此时像蛋糕上融化的奶油，眼镜腿和巧克力一样黏腻地从他歪七扭八的脸庞上滑下来。蓝望帝好笑道：“怎么不见得李诡对你是这个态度？”
谢进歧毫不留情地附和道：“怎么办啊，要不你现在去给李诡求个情，李大人大慈大悲，这场比赛咱们就当友谊对抗？——哦哦记得笑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啊咧？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蓝望帝和谢进歧勾肩搭背着走远了，留得刘念一个人站在原地，伤过的心就像玻璃碎片一样，就像此时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路面。
中午放学的时候谢进歧托人给她带了句话，说是下午五点办创造社送别会，记得准时来哈。带话的同学一本正经地推推眼镜，说你先别难过，还有后面半句，蓝望帝要带的：“上次那个黄瓜薯片蛮好吃你再带点呗，社团现在没啥零食储备了。”
刘念一人抱着十五包薯片推开天台门时，心里只觉得大人说得都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
谢进歧连忙过来抱过了半人高的薯片，刘念一时手也空了视线也没有遮蔽了，五彩斑斓的装饰和写着“创造社告别会”的大红丝带猛地映入眼帘。
告别……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向前走去。
虽然在最后知道了，也许我并不是重要的部员、也并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我的退出……
但是我在创造社的大半年，确实是快乐的、鲜活的、我会一千一万遍珍惜与回味的。
我……
“诶诶你干嘛呀，”蓝望帝啪叽把她按到座位上，对刘念呆滞的双眼好像没有一点自觉，高高兴兴地把薯片递过去：“还没开始呢，不急。”
“可是……”刘念懵了：啥意思？这还是我的告别会吗？这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创造社吗？
难不成……我穿越了！
刘念慌张地——猛摇起蓝望帝的肩膀：“今年是几几年啊？”
“没穿越，你输了，李诡让你退出创造社的条件成立了。”蓝望帝死死护住薯片：“你怎么回事啊，谢进歧说你绝对会这样想，我还打赌……”
“所以说咱俩以后都别赌了。”刘念又变成了一颗蔫吧的黄草：“要是穿越到异世界，那能力都不用猜，绝对是逢赌必输……”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蓝望帝好心地安慰了几句：“没事，就算不去异世界，我们也有这个超能力！”
“这是安慰吗！”
嗯……怎么不算呢？不过这话蓝望帝还是憋在心里：嘛，做人还是要有分寸。
“好好大家安静一下哈，我们的告别会马上开始了！”谢进歧拍拍板凳。
桌子上的蛋糕此时看起来是那样的让人没胃口，刘念捂住肚子，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开始发出酸涩的痛楚。
绝对要撑过和大家的告别啊…！
诶，好热血的台词，热血到感觉接下来绝对不是这样发展——
“然后我们请来了新社员李诡！大家掌声欢迎！”
忽视了李诡淹没在人声中的“我还没答应！”，刘念只觉得抬头看着人群都要被刺眼的阳光灼瞎了。
……不是？！
真的假的？！
我还妹死呢？怎么就迎新了？啊？这个社团真的还有我的位置吗？啊？所以说其实根本不是告别会，只是李诡迎新会的一个广告片头吗？那那个三层的奥利奥咸奶油茶冻巧克力蛋糕还有我的份儿吗？我可是带了十五包薯片啊！而且我已经看见了，那蛋糕的巧克力卡上、分明写的是我的名字吧！
在刘念脸色愈来愈差的同时，蓝望帝向台上的人眨了眨眼——瞒了她这么久，蓝望帝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了：整蛊只是为了惊喜，要是把她搞绝望留下心理阴影了可就得不偿失。
就你心软。谢进歧撇撇嘴：当初整蛊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啊？
那能一样吗？我和你关系多铁啊。
和蓝望帝生活了两年，谢进歧已经充分摸清了这个人的恶劣性格——只有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时，他才会像第一次认识到两人间的友情一样可怜兮兮地装傻。
“好啦好啦大家也都还有事，我就废话少说——”
要来了。刘念叹口气，慢慢地站起身。
“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社团的又一次大变动，大家！让我们欢迎——”
刘念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欢迎创造社的新名字——宇宙文学探索部！”
诶？
“与此同时，让我们告别与我们相伴了多年的创造社牌匾——”
啊？
自从刘念加入创造社后、又天马行空地给创造社起了宇宙文学探索部这样幼稚的外号后，几乎很少人记得创造社并没有在官方——指学校网站——改过名字。
刘念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居然真的——？
柴花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招呼：“来，小蓝子，把这牌挂你宫上吧。”
“花嬷嬷，是这样，我自愿赠与小谢子。”
柴花懒趴趴地往墙上一靠，算是对小蓝子的提议表达了允许。
“然后，让我们快速回忆一下三个星期前的场景——”谢进歧掏出录音笔。
‘太好了，就让这次变成最后一次吧。毕竟一面之缘才叫邂逅，你说对吗？’
李诡面色不善地要去抢笔，结果身高矮人一头，郁闷得直咬下嘴唇。
“三个星期后哔卟哔卟……比一场哔卟哔卟……我赢了哔卟哔卟……你自愿退出创造社。”
“就是这样！”谢进歧笑眯眯道：“小朋友们听清楚了吗？这个大姐姐说的是什么——？”
刘念愣愣地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一齐涌来：“创造社——！”
“就是这样！”谢进歧笑得更开怀了：“小朋友们请看，现在我们的社团叫什么名字嘞——？”
蓝望帝笑着在她耳边解释：“昨晚谢进歧一晚上没睡，联系教导主任改了官网的社团名字，所以今早上他才没精打采的。——刘念！清醒点儿吧！谢部这么惜才的，怎么可能舍得放你走啊？”
许久许久，直到天台只剩下一片寂静……并没有，李诡被耍了一通，现在只觉得脸上青红皂白，却也出奇地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叉着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抱着臂高挺腰身。
刘念这才开口：“那这蛋糕真的是给我的啊！”
说着一面已经开心地跑到了蛋糕前，不顾他人脸色地硬是给台上三个人一人一个熊抱，忽视了李诡的奋力挣扎和谢进歧的高声尖叫‘不要把鼻涕抹我衣服上！’：“我好开心呀！真的！大家居然愿意为了我做这么多！我好开心啊！我好开心！真的……真的谢谢大家！大家吃蛋糕吧！”
“够了！”李诡冷冷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在晴空划过：“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谢进歧只是挑眉。
“我承认那样草率地定下赌约，被人钻了漏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在写作中，即使再小的漏洞没有审查到，我也不会为自己的不严谨辩驳。”李诡淡淡道：“但是不由分说把我带到这里取弄我，这就是你们创造社——哦不，宇宙文学探索部的社风吗？难怪会起这么幼稚可笑的名字。”说到最后，她那双阴冷的眼睛恨恨地瞥了刘念一眼，没想到她竟然是直直注视着自己，又没好气地转过头：“我要走了。”
只是没走出两步就被一堵墙挡在面前，柴花弯着腰和她平视，语气是小孩子一样的疑惑：“你不是拿了王树的宣传册吗？”
“怎么，这册子是金子做的，非要我卖身还债？”
卖身……？刘念晃晃脑袋跑过去，好声好气地拉着两人的手，对一脸愠色的李诡可怜巴巴地赔笑脸：“没有没有不是这意思，就是……谢部，”她忙朝谢进歧眼神示意，才让那人挠着头东撇西瞟地走过来，“还有王树老师和我们，都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加入！我想谢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在这时把你请过来，如果你答应的话，那今天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真自信。”李诡闷闷道：“但是凭什么？——我先走了。”
“加入嘛！”
“我要走……”
“加入嘛！！”
“我真——”
“——加入嘛！！！”
李诡只感到自己血液汩汩上冒，在她深邃宁静的眼里、后悔的礁石不再被窝藏于海面下。她第一次用看待愚人的眼光看待自己，早该认清招惹任何人都是生命不应存在的博弈，阻止刘念的写作有千百种方法，只是……第一眼看到那文字时失了分寸，挂不住的急躁心情驱使她一定要在这里拦下这个人——这个明明天赋异禀却不自知的、写着自己不爱的文字的、死去的人。但是现在想来，明明放任她继续写作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察觉不到自己的才能、这样将青春挥霍在愚蠢的集体活动上、等到她上了大学、走入社会，她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在创作中得到过这样的快乐——她还以为那是社团带给她的呢！
人们对青春回忆的美好杜撰，大概都来源于潜意识里对天赋的不察、和错失机会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