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铅笔与游马(2 / 2)

“啊……当然你的那一通我是一点儿都没想到,不如说谁能和你思路同轨的话那绝对是个天才啊!”忽略刘念抗议的哼唧声,柴花把外卖分放在桌子上,放在自己面前的饭包和披萨摞在一起,让人没法把这些热腾腾烟火气的人间饭食和她形销骨立仙鹤一般的样貌联系到一起。柴花倒是一点感知没有,长腿咔吧一折就坐了下来,拿着饭包开始狼吞虎咽,一边还能口齿清晰地接上话题:“我是从目的出发的。写作不是为了描绘当下社会的,嗯……也不是,不仅仅是,写作更多的目的是通过构建一个人物传达一种理想或信念,写作是为了创造理想之地的。”

理想之地。刘念喃喃到。梦境又一次出现在她此刻清醒的脑海里,李诡歪着头笑的模样和此刻安静低头吃饭的她抽离又缠紧,“不爱是最大的罪”。李诡啊,她忽然一个激灵:这是你的理想之地吗?当你控诉我不配写作时,你其实是在告诉我,我并不爱我的文字吗?

“桃花源?”蓝望帝问。

“哦哦这么说,你认为桃花源记是想象?”

“肯定的吧……”华安在梦里迷迷糊糊接茬:“最后又没人找到……”

“啊……”柴花忽然愣住,饭包停在空中、白菜叶向外翻着,鸡蛋酱的味道温馨又渺小,过了半晌她才回神:“这样说的话……写作应该是记录吧……我也不清楚了。”

“啊?为什么。”

“因为桃花源是不存在的啊。不,因为桃花源是可以存在的…它只是不存在在形式和事实上……桃花源存在在抽象的现实里,就像宗教一样。”

刘念嘟着嘴:“好深奥。”

“这会儿又不说了?”谢进歧笑道:“你呢?现在大家又都不确定了,就看你还是不是坚守初心呢。写作是想象还是记录?”

“啊……还是想象吧。”刘念忽然说——她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听起来恶毒的句子:“如果是记录,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写作?可是事实不是的。”

逻辑破碎到大家懒得纠正,只是谢进歧轻笑着取闹她‘恃才傲物’。刘念也像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只觉得胸口有些疼,好像要从心脏下面再长出一个心脏。亚当的肋骨。

“写作本来就不是难事啊。”

华安忽然说。他语气清醒,眼睛却紧闭着,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呓语还是喃喃。

“生活是呼吸就会发生的。”

……

“有人听懂了吗?”谢进歧疑惑地问。没人回答他。大概吃饭时血液总会从大脑往肚子流,所有人的脑子都转慢了一拍,只有李诡的眼睛微微地垂了下去,让谢进歧忽视了她的存在。如果有人此刻能注意到桌子上的倒影,就能看到李诡震惊的双眸像河面颤抖的月亮。

快回家吧。在他们推开大门、夕阳一霎闯进整个客厅时,柴花的声音忽然从台阶上传来。

赶在月亮来之前,把诗的第四句写完。

回家的路长而平坦,月光于是一览无遗,蓝望帝和李诡早早与他们分道扬镳,华安也在刚刚乘上了姐姐的摩托车潇洒地冲进黑暗的绿色里,只有谢进歧和刘念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一年我连他的影子都不敢踩。

谢进歧的声音像风一样,轻飘飘飘进刘念的领口,凉得她一哆嗦:“那天我走后,王树和你说什么啦?你一下脉动回来了。”

他总担心自己有部长架子,说话时总爱掺杂一些奇奇怪怪的笑话。我于是身心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走在月光照不到的阴翳里,也学着他的语气轻飘飘地乘风:“只是鼓励了一下,现在想想只是谎话。”

“那当时怎么还相信了呢?”

没有、没有相信。我却不敢说,冥冥中有声音告诉我要绕开这条路,我于是从记忆里捡起另一段:“谢部是为什么要当部长呢?——我是在全国中学生征文赛的那天忽然意识到,如果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天赋,不替他们往前走就会让我有负罪感,所以就继续了。”

“所以没有名次也好,被看不起也罢……你还真是习惯背着巨石啊,小普罗米修斯。”

“哪有像你说的这么……”刘念脸热了些,她用手搓了搓手感肉嘟嘟的脸颊,从阴翳中走到月光下,看见自己乱七八糟的一头杂毛铺满了整个道路,站在谢进歧挺拔的影子旁像是一只过于活泼的卷毛小狗。“偷火种我可没本事,我连灵感都藏不住,全从嘴巴漏出去了。”

雨滴。

雨滴。

“挺好的啊。”谢进歧说。

“很久之前,你还没来时,王树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我是一只出墨很慢的水笔,要抓住最流畅的那一瞬。”

“刘念,你好像总能抓住最流畅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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