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楼顶红衣哥神秘失踪了(1 / 2)

酆家楼顶上蜗了五年居高不下的上门女婿许大同忽然火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天,初夏的阳光不太热,许大同在楼顶上照常拉起了二胡。老酆家邻居正在做楼顶防水,干活的小伙子被动听的二胡吸引了,便拍了几段视频发到网上。小伙子有短视频平台账号,经常拍自己干活的视频,宣传自己从事的活计,希望为自己带来更多的业务,却一直少有人看。而这几段与防水工程毫不相干的随手拍视频,没想到为他引来泼天的流量。

并不擅长拍摄的小伙子,这次的短片拍得很有画面感。视频中,一处布满鲜花绿叶的楼顶“花园”座落在一片单调的灰白当中,像一个放大的盆景,也像一方微缩版的绿洲。葱郁的花草掩映着一排灰白的简易房,简易房头枝叶茂盛的葡萄架下,坐在轮椅上的演奏者,戴着面罩,身穿鲜艳的红衣,与周围的翠绿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半截身体像个不倒翁,随着曲子的旋律前仰后合、左摇右晃,左手捋着琴杆上下自如滑动,灵巧的手指如蜻蜓点水在琴弦上舞动,右手的琴弓时而大开大合、左右冲击,时而点颤抚揉,举轻若重。那二胡俨然已经与他合为一体,琴筒里喷涌而出的乐曲悠扬婉转,在这片灰扑扑的城中村上空飘荡。

小伙子一边拍摄,一边不停的惊叹:“太好听了!太投入了!”

视频中相映生辉的人、景、曲吸引了众多网友,他们惊叹残疾人高超的二胡演奏才艺,进而又对他的身世产生了好奇,纷纷在视频下点赞、留言、转发,防水小伙的账号视频播放量迅速突破十万。

网友们为二胡演奏者取了多个亲切的称呼:“红衣假面二胡哥”,“楼顶上的阿炳”“楼顶红衣哥”、“楼顶面具怪人”等。最后,网友们一致称他为“楼顶红衣哥”

随后,无所不能的网友根据视频中的场景线索,确定“楼顶红衣哥”所在的位置是商城市老城区市中心的城中村三里屯。很快又有网友爆出“楼顶红衣哥”所在的那处楼顶,正是几年前远近闻名的钉子户老酆家筒子楼的楼顶,并且晒出当时的照片。照片上老酆两口子带着三个漂亮女儿打着横幅站在楼顶维权,横幅内容是手写体的,一条写的是“法治社会、拒绝强拆”,另一条写的是“拥护共产党”,他们身后是为了增加拆迁补偿搭建的五间简易房,照片上只是没有现在的花花草草,显得灰暗单调。

网上无秘密,网络有记忆,确实如此。接着就有网友把二胡演奏者许大同的资料全部挖掘出来,“楼顶红衣哥”原来是位舍身救人的英雄人物,网友惊叹不已。

“楼顶红衣哥”的家庭背景逐渐清晰:在一起交通事故中,“楼顶红衣哥”许大同为救两个孩子而受伤致残,他是钉子户老酆家的上门女婿,妻子名叫酆玲,是老酆家的大女儿。当时关于许大同救人事迹有许多新闻报道和大量的照片,网友们把这些旧闻翻了出来,网友们纷纷向“楼顶红衣哥”点赞致敬。因为毁容躲在楼顶、沉寂五年后,许大同因精湛的才艺再次成为网友瞩目的焦点、成为网红人物。

反应敏锐的网络主播嗅到了流量涌动的商机,他们快速行动起来,开始不断有带着直播设备的人来到老酆家,要求见“楼顶红衣哥”。

尽管网上已经开始发酵,而许大同本人尚未觉察,仍然沉浸在自我一统的楼顶世界里。他的岳父母老酆两口子、还有他们家人还没看到网上的视频,不知道楼顶上的残疾女婿许大同已经成了网红人物。

面对络绎不绝来打听“楼顶红衣哥”的人,老酆问:“谁是楼顶红衣哥?我这楼里租住了三四十多位房客,你不说名姓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有主播找出视频给老酆看,老酆吃了一惊,对旁边的老伴说:“你看看,这不是星月爸吗?谁拍的段子,咱都不知道!”

星月是许大同的女儿。

老酆把求见“楼顶红衣哥”的主播们挡在门外,摆摆手说:“白搭,你们见不到这个、这个这个……”

来人提示说“楼顶红衣哥”,老酆接着说:“哦哦哦、对,楼顶红衣哥,他的楼顶常年锁着门,别说是你们,就是我也上不去。”老酆看看老伴,说,“星月姥姥,咱得有半年没见星月爸了吧?”

“半年?可不是,从打过了年,我就没见过他!整天闷在楼顶!”老酆老伴附和着说。

主播们不甘心,纷纷要求上去看看。老酆经不住软磨硬泡,只好领他们来到三楼,只见三楼楼梯口的门紧紧关闭着,尽管锁着门,旁边的墙上还贴着告示:“租客止步!楼顶为私人居所,未经许可,谢绝登顶!”

老酆象征性的推推门,说道:“你们看到了吧?锁着呢,电子锁,我没钥匙!”

有个主播发现了墙上的对讲门铃,“这有门铃,我们和‘楼顶红衣哥’沟通一下,也许会开门!”

门铃响了十几声才被接听,许大同问:“谁?什么事?”

“‘楼顶红衣哥’你好!我们是你的粉丝,想见见你!”按门铃的主播说。

“粉丝?什么粉丝?对不起,我和谁都没关系,不要打扰我!走、走吧!”许大同带着明显的不友好回答。

门铃随即挂断了。

主播们再按门铃,却再也没有回应,他们不甘心的下楼散去。有个主播走了不久又返回来,对老酆说:“我知道你肯定有钥匙,你要能让我见到‘楼顶红衣哥’,我给你感谢费,一千,怎么样?”

见老酆迟疑,主播又说:“一千五……两千……”

老酆显然被诱惑了,挠挠头,为难的说:“你不知道,我那女婿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你想想,即使是残疾人也没有不见人的吧,他就在楼顶呆着,一呆五六年不下来的,正常人还不闷死了!呵呵,不过,我真没钥匙,不是钱不钱的事。”

网上的热度让老酆家的租客也开始喧嚣起来,他们想不到房东的上门女婿、楼顶上的神秘丑八怪竟然成了网红。租客中有许多追星族,网上的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他们,如今有网红近在咫尺,他们怎肯放过,纷纷加入了炒作的行列。他们近水楼台,围在楼梯口想办法,一遍遍的按门铃,朝楼顶喊话。

有租客喊道:“星月爸,求求你开开门,我们是咱楼里的租户,咱一个楼里住着,让我们上去吧!”

另一个租客喊道:“远‘楼顶红衣哥’,亲不如近邻,我们楼上楼下的,我们经常听你拉二胡,非常喜欢,给个面子让我们上去看看吧!”

一个女租客用女性不算温柔的女高音喊:“星月爸大哥,喔,大叔!我经常陪你家星月一起玩,以前我从来没要求上楼顶,现在你是网红了,照顾一下呗,拍个照片打个卡就下来,好不好?”

任凭租客们怎么叫嚷,楼顶上一点回应没有。

晚饭的时候,许大同的妻子酆玲往楼顶送饭,楼梯口站着好几个租客,见酆玲上来,纷纷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酆玲纳闷着按下门铃,门铃响了足有一分钟也没接听,她掏出电话打过去。“给你送饭,你怎么不开门?”

许大同问:“就你自己吗?旁边没别人吧?”

酆玲看看旁边的租客,说道:“有几个租客,怎么了?有什么事?”

“你告诉他们,谁也不能上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许大同在电话里恼火的大声说。

酆玲挂了电话,不解的问旁边的租客:“你们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租客们走近酆玲,讨好的说:“没什么事,你家星月她爸爸不是成了网红了吗?我们住这里都一年了,一直没见过,想上去看看他,跟他合个影!”

酆玲下班回家后,她爹老酆已经告诉她了,说今天来了好几拨人,想见许大同。酆玲上班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许大同的那几个视频看了,当时还认为没什么稀奇的,一个丑八怪拉二胡有什么好看的?她经常听,根本没当回事,回到家里才意识到事情发展的超出她的意料,移动互联网的时代,信息传播简直太快了,一天的时间,从网上就蔓延到现实当中,没想到楼里的租客也热情高涨的跟风凑起热闹。

酆玲耐心的跟租客们解释道:“上楼顶得星月她爸同意,这会他不同意肯定不能上去!伤残让他心理变态了,别人根本捉摸不透,你们不是不知道,我每次送饭上去都要快点下来,根本不打照面。他这样的怪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住在这里还不知道?今天来了好几拨人,看样子已经把他惹烦了!等以后他平静下来吧,咱一个楼里有的是机会!”

租客们散开了,酆玲打电话让许大同开门。

上楼顶的楼梯连着一间楼梯间,与楼梯间连着的另外四间简易房,许大同住东头的两间,最西头的楼梯间兼餐厅,一日三餐送上来就放在楼梯间的餐桌上。另外两间后来成了冬天放花草,夏天放杂物的储物间。如今,整个楼顶被许大同打理的像个小花园,花卉市场有的各种四季盆栽的花草、绿植,这里应有尽有。观叶的赏花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五颜六色、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简易房东头的葡萄架上,挂着三个鸟笼子,里面养着鹦鹉、八哥,这楼顶真称得上是鸟语花香,充满了盎然生机。

酆玲刚把饭菜放到餐桌上,就看见许大同戴着以往戴的面罩,双手快速转着轮椅的转轮,急匆匆的从他住的房间出来了。以前,他总是等送饭的人下楼了再过来吃饭,除了酆玲,经常上来送饭的还有这个楼里的保洁大姐。周末的时候,他们女儿许星月也会上来送饭。所有人除了星月,都很难见到许大同,许大同不让他们见到,即使是夫妻俩,他们也有两个月没打过照面了。

看着许大同在轮椅上慢慢的过来,虽然隔着带笑容的面具,酆玲仍然能感受到面具后那如同腊肉般的伤疤脸的可怖。

作为妻子,酆玲只见过三次许大同伤残的脸面。

第一次是许大同刚被送进医院抢救,她失魂落魄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还没上手术台的血肉模糊的脸,当时,她感到自己的脸也像刀割般钻心的疼痛。

第二次是做完第一次手术,医生解开裹在脸上的纱布的那一刻,清理了血污后,许大同脸上白骨外露,牙齿、眼球外翻,鼻孔、嘴巴像血淋淋的窟窿,完全没有脸的样子了,她心疼加惊吓,整个人就软塌塌的晕倒在地,痛苦的做了几天的恶梦。

第三次是多次手术修补之后的脸,虽然看不见骨头了,鼻子、嘴巴、眼睛也做了修补,可是从截掉的腿上移植过来的皮肉,歪七扭八的敷在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医生换药,她总是把脸扭到一边,痛苦的闭上眼睛,直到许大同戴上面罩。可是狰狞恐怖面容却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多少次,她看着大同以前的照片,难受的落泪,那个让自己心动的洋溢着自信的英俊潇洒的爱人再也回不来了。

特别是许大同出院不久的那次经历,成了她的心病,想起来就浑身打颤。当时也是在这个楼顶上,他缠着她亲热,嘴里说着“我腿没了,那物件还在,脸伤残了,那里没残”,双手死死的把她压在床上。她看到他半截身子在她身上笨拙的运动,那个让她心惊胆寒的脸就紧贴在自己胸上摩挲,冰凉的面具那一刻,除了恐惧恶心没有丝毫激情。她闭上眼睛,心里害怕的无法呼吸,她只想快点挣脱。喘息声中,她感觉他的面罩被蹭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可怕的脸让她惊恐的尖叫起来,她拼命一样,连滚带爬从床上挣脱下来,跌跌撞撞的跑下楼去。酆玲过激的反应,让许大同怔住了,他两条残腿根处变得疲软,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坚挺过。

从那以后,酆玲性情大变,变得忧郁不安,既害怕见到许大同,又感到歉疚。几年过去了,看见许大同仍然会产生条件反射,害怕得心悸不安。送饭的时候像做贼,总是急急慌慌放下就走,后来干脆让保洁大姐送饭。

许大同也明白妻子的感受,他这样的瘆人的脸面,自己只看过一次。那是最后一次手术后,他用手摸着已经完全没有感觉的“脸”,哀求医生拿来一面镜子,他只看了一眼,就把镜子扔了,他痛苦不止,三番五次绝食寻死,可是他没有死成。他活下来了,不过,他做出决定:不见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看见他!这样丑陋的“脸”,活着简直是视觉污染!谁见了不害怕!

蜗到楼顶上后,他略微放心了。为了避免别人突然而至撞见他的伤残脸,他把楼梯口的门换上了智能门锁,只有他可以从里面开门,外边没有钥匙无从上到楼顶来。如此处心积虑的周密设防,完全是为他人着想,他想,让别人好奇总比让别人恐慌、害怕、恶心要好。他独自在楼顶可以不戴面具,家人上来,他可以提前戴上面具,所以家人见到的始终是戴着面具的许大同。特别是女儿,任凭她哀求多次,也始终没见到过他伤残后的脸面,他要在女儿心里留下永远的美好。

周围邻居,有时候上他们楼顶的时候,会看到许大同。那种情况下,许大同会迅速低下头摆弄花草,让花草遮住自己的脸。所以,几年来,许大同那让人惊惧的面孔一直是个神秘的传闻。

此刻,许大同来到楼梯间餐厅,他绕到餐桌旁边刹住轮椅,看着努力掩饰着紧张的妻子酆玲,问道:“网上的视频你看了吗?”

酆玲转脸走到楼梯间门口,看着楼顶的花花草草,答道:“看了!原视频是一个做防水工程的小哥发出来的,现在已经有很多大号在转发,你成了网红了!”

“前几天我看到隔壁的做楼顶防水,不过我没注意到他们拍我,没想到影响这么大!酆玲,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人人都想当网红,当然是好事!我觉得你应该趁这次机会,从楼顶下去,重新走上社会!”

“我很反感这些人,网红对我有什么意思!这事放到几年前我肯定愿意,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我根本不需要这些,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不想让别人打扰!”

“我觉得你不如抓住这个机会,现在网红主播带货很赚钱的,你就这样在楼顶过一辈子吗?”

“我这个模样还能有什么想法,连你都讨厌我,何况外人?”

“别人又看不见你的脸,戴着面罩就是,你知道现在网红主播多赚钱吗?比上市公司赚钱还多!钱多不咬手!你那个D音K手短视频账号还用吧?”

“用着的,不过,很久没有更新了,我的号没实名,别人不会把那个账号和现在的我联系在一起。”

“你应该尽快把自己的账号公布出来,拍自己的视频,越快越好!有这么多的主播拍你,你会很快火出圈,到时候肯定会有人主动来找你合作!你以前不是雄心勃勃的想创业吗?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并且现在,我也正准备做一件事情,一件大事,和爱因斯坦,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不过,还不确定……”

许大同犹犹豫豫着,没继续说下去,他想起他和爱因斯坦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再过一周,或许就水落石出了。网上的爆红,来的真不是时候,让他难以取舍。

酆玲吃惊的转过脸,看着许大同问:“你刚才说什么?答应谁了?”

“还不确定,要、要等几天,才会有结果!”许大同吞吞吐吐的说。

许大同的话让酆玲感到莫名其妙,她看着许大同,忽然觉得他的身上罩着一层神秘。时已傍晚,屋里变得朦胧起来,他笑眯眯的面具好像变形了,变得狰狞起来,她感到后背发凉,马上有了逃下楼的念头。

“我要下楼了,还要看着星月写作业。”酆玲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的跑下楼梯。

“谢谢你陪我说话!”许大同朝酆玲的背影高声说道。

酆玲听到许大同带着怨恨的话,心里一阵难受,默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胆小鬼,实在没有胆气面对你!对不起,大同!让你受委屈了!”

她想象过许大同在楼顶上的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孤独寂寞的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她能想到很难熬,却想象不出难的程度、难的样子!

这天晚上,酆玲收到许大同发来的微信信息:我想了很久了,我们离婚吧!我什么也不要,钱给你,让星月跟你!

酆玲感到吃惊,两年前,他提过一次离婚的事,她的闺蜜也吹过耳旁风,守着个残废人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劝她趁年轻离婚再找一个,开始新生活。她犹豫过,心动过,可是,最终没实际行动。有人说她贪图事故的赔偿款,不离婚是怕失去许大同名下的钱款。其实不是,她只是觉得歉疚,觉得许大同可怜!

她回复许大同的微信:别提这事了,要离早离了,人都是命,我认命了!

许大同:你还年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孩子也大了,不会影响到孩子的!

酆玲:不说这事了,你想想怎么应付那些网络主播吧,明天他们还会涌上门来!这些人都是些死缠烂打的主,可不是几句话就轻易打发的。

许大同:网络主播的事好办,我闭门不出、免战牌高挂,他们还能怎样?

接着许大同又发来一条微信:我意已决,一定要离婚,否则我会有负罪感,会感到拖累了你、对不起你!这会让我活得很累,离婚是对我的解脱!这两天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吧!

酆玲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她隐隐约约觉得手机另一端的许大同有些反常!便发出询问:你下午说要做一件大事,什么事能说吗?

许大同回复:哦,没什么,只是一个想法。

酆玲想起以前许大同刚上楼顶的那段时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瞎折腾,一会想干这个一会又想干那个,最后除了赔钱,什么也没干成。也许又心血来潮,不知道想出什么主意了。

她回复道:哦,不聊了,我还要辅导孩子做功课!

她心事重重的看着孩子写完作业,督促着她睡下,自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酆玲和许大同曾经是众人羡慕的幸福一对。相亲的时候,她说让他做上门女婿,他豁达的同意了。他除了在城里没有房子,其他方面没的说,她曾经很庆幸生命中遇到他。

在她眼里,他虽然是普通百姓,却正直勇敢,知大义识大体。也正因为这样,他在突如其来的车祸面前勇敢的冲上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挽回两个孩子的生命,自己落了个身体残缺、面目全非。他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啊,先后七次手术,手术台上三天五天十天,全身裹满绷带,旁边看着都觉得疼。他从一个年富力强身体健全的英俊青年变成了面目丑陋、失去双腿的残废人,这种残酷现实、巨大的心理落差,搁谁身上能受得了?真的不能怪他不够坚强、不能怨他悲观厌世。她知道不是他失去了自信,失去了再融入社会的勇气,他是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不愿给别人造成不适才躲避到楼顶上的。

她记得他刚住到楼顶的半年里,楼顶是经常传来瘆人的呜咽,她知道他正忍受着别人无法体量的痛苦,承受难耐的寂寞孤单。他在楼顶悲愁痛哭,她在楼下的房间里暗自啜泣,她恨自己胆小,不敢上楼顶陪他。当他摔杯子摔碗、摔拐杖,摔任何能摔的东西,楼顶上大半夜咚隆哐啷的时候,她只能替他向楼下的租客道歉。

幸好,他终于走出心理的苦难。在经历了大半年的心理波折后,楼顶上开始安静下来。她知道他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现实,她为他感到高兴。

她上楼顶送饭的时候,看到楼顶的环境在改变。楼顶周圈有一米多高的安全围墙,雨淋日晒的成了灰暗的颜色,有一天忽然被刷成了天蓝色,视觉上舒服了很多。然后,又在围墙上加了三十公分的不锈钢护栏,整个楼顶就显得规整美观了。她知道他的心情也和这楼顶一样,在逐渐变好。

从不知哪一天开始,她看到经常有零工不停的往楼顶上搬运土壤、搬花盆,搬花卉绿植,桂花、发财树、散尾葵、栀子花、巴西木、绿萝、常青藤、滴水观音、吊兰……,木本的、草本的、藤蔓的,室内的、室外的,很多品种,她是问了送花的工人才知道名称。

她明白他的残疾人生活已经走上正常轨道,她每次上楼顶都感到了新的变化。不到一年时间,楼顶上简易房周边空闲的地方全被摆满了各种盆栽花卉绿植、盆景,四季花草绿意葱茏,焕发出勃勃生机。在简易房东侧搭起了葡萄架,葡萄长得枝蔓茂盛,上边竟然还挂上了鸟笼子。她从邻居的楼顶上偷偷地观察过他在楼顶的生活状态,发现他夏天在葡萄架下乘凉、冬天晒太阳,坐在那里呆呆的、一动不动。

网上购物为他提供了便利,她没为此操过心。她发现他也改变了装习惯,扔掉灰黑色的上衣,改穿鲜艳的红色服装。自从换装以后,整个人都像注入了激情,完全不像一个自我封闭的人。当他驱动轮椅在楼顶的花丛中穿过时,红色与绿色形成鲜艳的对比,让整个楼顶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是个多才多艺的有趣的人,孤寂空虚本就不属于他,她欣慰他终于从痛苦中走出来。有一天,楼顶上传来悠扬婉转的二胡乐、吉他的乐声,他终于从悲观厌世走向自得其乐,他在无边的孤独中活出了自我。

而今,令人没想到,是他平静的生活被一个防水小哥拍摄的视频给打乱了。

第二天,酆玲还没起床,就听到门外人声喧闹了,很多主播开始涌进三里屯。这一次不仅老酆家门口、院子里挤满了手持直播设备的主播,老酆家筒子楼周边高高低低的楼顶上也开始出现成排的主播。许大同所在的的楼顶如同被看台包围的舞台,主播们翘首期盼,各种直播设备对准了“楼顶红衣哥”许大同,严阵以待。线上线下正在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网络直播盛宴。

头一天还找老酆家发牢骚的邻居,第二天就变得喜笑颜开了,并且敞开大门让主播们爬上楼顶。原来,他们从主播那里收取了不菲的费用,有钱赚,他们当然不再抱怨,反而对老酆家这个神秘怪异的女婿充满感激。

越来越多的主播围在老酆家门口,有人想挤进院子,拦也拦不住。老酆干脆放任不管,贴了告示让租客们自己注意安全。

租住在老酆家的许多租客也看到了商机,纷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拿起手机投身主播行列。

许大同的手机号被万能的网友透露到网络上,主播们都想与许大同建立联系,让许大同的电话接连不断,最后只能关机。

架不住众主播的一再要求下,许大同戴着面具、一身红衣,坐在轮椅上从简易房出来了,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个时间,本是他用来看书的时间,现在,他不得不打乱多年的生活规律,出来演奏二胡。本来拉二胡弹吉他是他打发无聊时间的兴趣,现在,却要用来取悦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他多少有些不情愿。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