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中山狼传（1 / 2）
赵国的赵简子在中山地区进行大规模狩猎，管山泽的官员在前面引路，老鹰和猎犬在后面跟随。飞鸟猛兽应声倒下的数不胜数。有一只狼站在路中间，像人一样直立着嚎叫。赵简子垂手坐在车里，拉满弓弦，射出一箭，一箭就射中了狼，箭身大半截都进到了狼的身体里，只露出箭羽在外面。狼嚎叫着逃跑了。赵简子非常生气，命令驾车的人快去追赶那匹狼。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马蹄声如同响雷，十步之外，看不清人马。
这时墨家学派的东郭先生正好要往北方到中山去谋求官职，赶着瘸驴，装了一口袋书。他早上迷了路，望着飞扬的尘土十分害怕。突然，狼跑到他的面前，伸着脖子看着他说：“先生大概有拯救天下万物的志向吧！从前毛宝因为放生乌龟而得以乘坐白龟脱险，隋侯也因救蛇而得到宝珠，龟蛇本来就不如狼聪明啊。今天这种情况，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藏进你的书袋里从而暂且延续生命呢？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效仿龟蛇那样来报答你！”
东郭先生说：“哈哈！为了包庇你而得罪世代公卿，触怒权贵，祸患将不可预料，还敢指望回报吗？然而按照墨家的学说，兼爱为本，我还是一定要救你的。即使有灾祸，也决不推辞。”
于是东郭先生拿出图书，腾空袋子，慢慢地把狼装进口袋，前面担心踩着狼下巴下面的垂肉，后面又怕压着狼的尾巴，装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正在迟疑不决之际，追赶的人越来越近。狼恳求说：“事情很紧急了！先生果真打算在救火救溺时还打躬作揖地讲究礼让，而在遇到盗贼时却躲避退让惟恐不及吗？请先生赶快想办法！”
于是狼蜷曲起身躯，拿绳子绑住后，像蛇一样盘曲起来，像乌龟一样缩起头颈，像刺猬一样团成一圈，听凭东郭先生摆布。东郭先生按照它的意思把狼装入袋中，扎紧袋口，用肩扛起来放在驴背上，然后退避到路旁，等待赵简子一行人经过。
不久赵简子追到，没找到狼，非常生气。拔剑砍断车辕的一头给东郭先生看，骂道：“胆敢隐瞒狼去向的人，有如此车辕！”
东郭先生趴在地上，爬到赵简子面前，跪着说：“我不聪明，本来想在世上创一番事业大展宏图，大干它三番五次，建立些小小的功业，大扬其名，大现其身。可是，我碰上了隐士鄙视的乱世，因此我放弃了我的宏伟志向转而去奔走四方。没想到走迷了路，又怎能发现狼的踪迹来指引您的鹰犬去捕捉呢？然而我曾经听说：‘在大道上行走多岔路，羊肠小道上也有很多岔路。’（人生之路亦是如此）岔路之中又有岔路。我一个愚笨的人尚且知道如此，何况打猎的官员呢？他们的习惯是能够懂得多条道路中哪一条是正道。我一个学习圣人之道并想付诸实践的人，怎么会为一只野兽去指路呢？可是，您不高兴。身体倦困得好像散架了一样。再加上这天气也不容我多说。尽管如此，您还是可以问一问我的马夫。”
赵简子无言以对，便掉转车子回去了。东郭先生也赶紧躲进囊中逃命去了。
过了很久，追赶野兽的大队人马的影子逐渐消失，车马的声音也听不到了。狼估计赵简子已经离开很远了，于是在囊中说道：“先生注意啊！把我从囊中放出来，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拔掉我腿上的箭，我要离去了！”
东郭先生伸手把狼从囊中放了出来，狼咆哮着对东郭先生说：“刚才我被猎人追赶，他们来得很快，幸亏先生救了我。现在我饿得很，饿了没有食物吃，也终将死掉算了。与其饿死在路上被野兽吃掉，不如死在猎人手里，供富贵人家做菜吃。先生既然是信奉墨家学说的人，累得形销骨立也不吝惜一副身躯来让我吃，以获得一点老百姓的称誉。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牺牲自己一身让我吃呢？这样将会比我吃好得多。”
说完就要扑向东郭先生。东郭先生急忙徒手同狼搏斗，边斗边退，躲避在驴的后面。狼始终不能加害于东郭先生，东郭先生也竭力抗拒，彼此都疲倦极了，隔着驴喘息。东郭先生说：“狼对不起我！狼对不起我！”
狼说：“我并不是一定要背弃你，天生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需要我们来吃的。”
就这样，它们互相对峙。时间长了，太阳慢慢地落下了山，先生心中暗自盘算：“天快要黑了，如果再来一只狼，我就必死无疑了。”
于是他对狼说：“听说在一个地方做事，一定要询问三位老人。
我们现在去找三四位老人问问。如果我确实该吃，你就吃掉我；如果我不该吃，那么就算了。”
狼很高兴，就和先生一起往前走。过了一段时间，路上没有行人，狼非常馋，看见一棵老树僵立在路旁，对先生说：“可以问这棵老树。”先生说：“草木无知，问它有什么用？”狼说：“只管问它，它会有话说的。”
先生不得已，向老树行了一个礼，把狼要吃自己的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然后问道：“如此，狼应该吃我吗？”老树中轰轰地发出声音，对先生说：“我是杏树，当年老园丁种我时，只用了一粒杏核。过了一年开花，再过一年结果，三年有合抱粗，十年有合拱粗，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老园丁吃我的果子，老园丁的妻子和孩子吃我的果子，他家的宾客、佣人也吃我的果子；又把果子卖到市场上去赚钱。我对老园丁可以说有很大的功劳。如今我老了，不再花繁叶茂，不能成荫了，惹得老园丁大怒，砍断我的枝条，修剪我的枝叶，并将我卖给木匠换钱啊。唉！我这老朽的树木，老迈的光景，只求免除刀锯之灾都得不到。你对狼有什么恩德，却妄想免于一死！这本来就应该吃你。”
说罢，狼又张牙舞爪地冲向先生。先生说：“狼毁约了！约定询问三老，现在才遇到一棵杏树，为什么就要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