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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来人送了漱口清茶,拧了热乎乎的帕子净面擦手后,秦夏把软趴趴的小哥儿兜在怀里,一路抱去里屋。

后脑勺挨上枕头时,虞九阙伸手挡了挡眼,因是过年,床帐子也换了新的,四周还坠了金银八宝,眯着眼看去,一片绚烂。

屋内有火盆,徐徐燃着“煨岁”的松柏枝,青烟袅袅,松香弥漫。

他看着看着,忽觉眼前一暗。

原是固定床帐子的帐钩被人轻挑到一旁,布帘翩然下落合拢,唯有四角的八宝坠子随之轻荡。

另一道熟悉的气息迎面压下,虞九阙微微仰头,在好似埋在身体里的一团火的指引下,不住地回应着。

那团火愈燃愈烈,熯天炽地。

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处,宛若琴瑟和鸣。

曲终时,秦夏仍在轻柔地闻着哥儿的唇瓣。

思绪漾开,想到了晚间汤中那一朵朵漂浮的合欢。

花瓣轻柔细软,胭红如绯云。

合欢扇,鸳鸯影,俱是相思意。

秦夏自认,自己前后两世所求的,从来不过是宜家之乐、五味三餐。

现在的他已得到了。

自那一刻起,他既是异世客,亦是此间人。

——正文完——

晨雾之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驶出盛京城的外城城门。

赶车的三个车夫目光炯炯, 虎口有厚茧, 懂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 这三人全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打头的马车乃是三马齐驱, 宽敞精致, 门前两侧悬银铃,内里配套齐全,不仅有舒服的卧具, 还设桌案和茶席。

按照大雍规制, 天子出行驾六、王侯出行驾四、三品及以上在朝大员出行驾三。

所以来往官道上的行人见了这行人的架势, 都推断出, 这多半是外放做官,亦或是回家探亲的京官及家眷。

事实上,车内坐的也的确是赶早出京的一家三口——秦夏、虞九阙,以及满了两岁的秦曦。

他们这一趟出京的缘故,乃是虞九阙奉了皇命, 和东厂厂卫兵分几路,暗中查探一宗牵连数个州府,涉案极有可能达白银百万的案子——矿税案。

矿税来自各地的私人采矿场, 负责征收税款的是由朝廷派往各地的“矿监”。

最早征收矿税, 不过是十五取一, 后来略微上调,也只是十五取二。

可不久前一处矿场闹出了人命, 波及甚广,当地弹压不住, 上达天听,朝廷方才得知,在有些地方,因为矿监的只手遮天,矿税已经高达十五取五,也就是三中取一!

矿场主钱袋子瘪了不说,还要在矿税之外给掏银子打点矿监和各级官员,为了多赚一点,就变本加厉地役使矿工。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严令查办。

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各地的不少矿监,都能追溯到过去佘公公掌权的时代。

他们大都和佘公公“沾亲带故”,是佘公公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云云。

佘公公都“失了势”,他的子子孙孙却仍然在各地兴风作浪,足见此人多年来在朝中扎下的根系有多么深且广。

皇上登基之初,暂时分不出精力对付这些扒着地方百姓吸血的恶宦,而今有现成的机会,断然是不肯放过,务求一网打尽。

虞九阙此行亲至,为的就是去会一会这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司礼监老前辈。

他若识相,就活着带回盛京,此人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若不识相,就按照圣上口谕,赏他具全尸,也算落叶归根。

不过为了低调行事,他们这趟离京,对外打的是秦夏要回乡为一名自幼照顾他的族中长辈奔丧的旗号。

大雍崇尚孝道,有了这么个由头,虞九阙作为夫郎,也必须携子陪同。

这个长辈自然是无中生有,秦夏早已和秦家本家的那些个亲戚断了来往,但他们也因此得了一次,可以带着秦曦回齐南县看一看的机会。

秦曦长到两岁,还是第一回 彻底离开盛京城,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的田庄和附近可供踏青的山野花林。

他这个年龄,正是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对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

今天这辆督公府新制马车,在他眼中赫然是崭新的大玩具,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用只穿了足袋的小脚在车内的地毯,以及两个爹爹的身上踩来踩去。

偶尔还会殃及角落里的大福和小福,让它俩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嘎”地一声叫。

秦曦从小就和这两只鹅一起玩耍,对它们很是亲近,一听到鹅叫,不仅没有害怕或是不满的情绪,反而还会嘻嘻笑着扑上去,一下子就地躺倒,把脑袋挤进鹅窝里。

鹅羽绵绵,沾染了车内的熏香味,香香软软,惹得他吸个没完,挤得两只鹅只好各自往两边挪了挪位置。

秦曦偏偏还不罢休,一伸手就牢牢抓住了大福的一把毛。

“嘎——!”

大福昂起脖子冲着秦夏和虞九阙长叫一声,意思仿佛是:快管管你俩的娃!

小福虽然看起来稳重很多,不声不响,可秦夏注意到它已经默默地离开了鹅窝,看起来打算躲着熊孩子远远的。

两只鹅养到现在,性格分明。

“安安,到爹爹这边来,爹爹给你拿好吃的。”

为免大福“发飙”,用那破锣嗓子吵得所有人耳朵疼,秦夏果断伸出手,打算把孩子哄回来。

两岁的孩子不仅会走路,会说话,乳牙也全都长齐了。

已经顺利断了奶,现在可以和大人一起同桌吃饭,只不过吃的都是秦夏单独为他做的儿童餐。

秦曦显然对“好吃的”三个字反应很快,秦夏话音刚落,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巴巴地往秦夏这边凑。

大福逃脱了小哥儿的“魔爪”,飞快站起来抖了抖毛,左右看了一圈后,果断钻去了虞九阙面前的小桌案下面。

哪怕那地方狭窄低矮,它一进去,就把里面几乎全部的空隙给占满了。

原本正盘腿坐在那里翻看信件的虞九阙:……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桌案上的信纸收好,又往后退了退,给大福挪地方。

另一边,秦夏已经依言打开马车里的食盒,从里面往外取提前准备好的小零嘴。

这食盒一共六层,两层是给秦曦准备的,都是些少糖、少盐的东西,包括小饼干、小蛋糕、鸡肉肠、鱼肉肠、山楂棒、奶酪卷……

另外四成则全是他和虞九阙吃的,有鱿鱼丝、牛肉干、猪肉脯、香蕈干、杏脯、糖缠桃条、豌豆黄、鱼皮花生、椒盐蚕豆……

不过带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当着小孩子的面吃东西绝对是高危举动,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和大人吃的东西不一样的时候。

轻则伸手要从你嘴里把吃食抠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重则当场撒泼打滚嗷嗷大哭。

秦曦相对于其他的小孩,已经算是乖巧懂事的了,不会动辄苦恼。

可出行在外,秦夏和虞九阙还是想避免那几十分之一出麻烦的可能性。

有这么个前提在,秦夏在食盒里翻了翻,最后只暂且翻出来一袋做成小动物形状的牛乳鲜蔬脆饼。

他抓出一把来,挨个拿给秦曦看。

“安安看,这是什么小动物?”

秦曦聪慧,靠着秦夏找人特地做的几套学习卡,已经认识了不少动物、植物、日常用具、颜色等。

这会儿的小问题,也根本难不倒他。

“是咪咪!”

秦夏继续问:“咪咪怎么叫?安安学给爹爹听一听。”

秦曦乖乖“喵”了两声。

秦夏笑起来,果断把小猫形状的饼干奖励给他。

而饼干刚给出去,面前又伸过来一只手。

“喵喵。”

秦夏抬眼看去,就见他的夫郎一本正经地学着猫叫,问他讨要小饼干吃。

半点看不出他刚刚经手的那一叠密信,涉及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秦夏果断给他挑了个最大的。

马车里的甜香味也吸引了两只鹅,大福和小福跑来讨食,虞九阙拿饼干之前,先问秦曦。

“安安,你愿不愿意分一块饼干给大福和小福?”

秦曦叼着另外一个大象形状的饼干,没多犹豫就点了头。

“喜欢福福,给福福吃。”

他经常把大福和小福混在一起叫,统称“这个福福”“那个福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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