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仆化抚养（一）（1 / 2）
【FictionalFutureHistory虚构未来史】
摘录——《机仆化抚养》回忆
Tumateriaeseltiempo，elincesante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
Tiempo.Erescadasolitarioinstante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深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青白色的光华，那是参宿四爆发后留下的遗骸。璀璨的银河作为伴奏衬托这用生命演绎的旋律。
参宿四的亮度在周期性变化时光华的颜色也随之改变，那变幻莫测的光辉如同呼吸般膨胀收缩，从温暖的红橙变为炽白，又化作湛蓝，像是宝石在变换颜色。
在星光变幻的幕布下是一片赤红。
赤红，如同烈日倾泻而下，熊熊的烈火焚烧着工业区。
从右眼淌下炽热的液体，那是鲜血还是泪水？苻莜已经没法分清了。
贫铀穿杆从正面打了进来，这是不论复合装甲与偏导盾再怎么先进也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那残留炮温的弹翼在主装甲上反射着火焰的光芒。
贫铀穿杆在偏导盾上衰减部分动能后将苻莜连同机动装甲一起钉在了墙上，支撑身躯的脊柱被打断，暗红色如同油污般的鲜血像眼泪一样从破口处淌下。
可苻莜只觉得右眼黏糊糊地睁不开，大概是被击穿面罩的弹片划破了。
胸部的贯穿性伤口时断时续地发出吸管喝饮料吸到底的咕噜声。
那是因为肺部被破片击穿，血液填满了肺泡，所以不管再怎么用力鼓起胸膛张开嘴巴，也无法驱散空气中萦绕着的溺水感。
连队通讯信道中回荡着单调嘈杂的电磁压制噪声。
装甲侦察连覆灭了，错误的空中情报将连队引诱至精心构筑的包围网中。部下在精确制导的炮火中惨遭猎杀，作为连长又怎能不负责任地逃回去呢？
早该想到的，在战场上迟早有这么一天。
苻莜屏住呼吸强撑住意识，从扩展层视野的角落里拽出来一张照片。
晃着白金色长发的少女笑着向镜头伸出手，像是要牵住谁一样。
那是苻月，妹妹的照片。
说来也奇怪，总是觉得妹妹和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也许是因为她常低着头吧，感觉就像揉成一小团的口香糖包装纸，一不注意，就会被人忽略掉。时常把‘虽然没有朋友，我有姐姐呀！’挂在嘴边，展露出一副惹人怜爱的表情。
妹妹是先天性肌无力与弱视患者，不符合冷冻避难的体检要求。但苻莜放弃了自己的冷冻避难资格，穿上机动装甲来到战场，为妹妹换来了一个轻飘飘的资格。
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已经想不起来了，但苻莜从未后悔。只要能让那个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妹妹活下去，在这美丽却又病态般疯狂的世界中幸存下来。
就够了。
苻莜想要透过扩展层握住妹妹的手，想要再次感受妹妹柔软温暖的肌肤。
真想再听妹妹说一次。
“我最喜欢姐姐了。”
炽烈的星火搅动着支离破碎的回忆，迟钝下来的意识逐渐在疯狂跃动的光焰中消散溶解。
就这样……
就这样……
毫无意义地死去……
怎么可以……
真想……
可惜啊……
轻柔的白光映照在脸上，像是学生时期熬夜玩乐后在课堂上打瞌睡，让人不由得沉湎其中。
‘我’这个存在仍旧没有消散，难道真的存在死后世界？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乳白色的发光天花和输液天轨。柔软蓬松的被子将沉重的身躯裹住，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消毒水味，温暖舒适的环境让身躯酥软下来。仅凭陈设判断，这是一间标准的大后方病房，或许是被主力部队救回来了？
床边坐着一个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少女，少女的肌肤太过无瑕，以至于让人觉得诧异，幼嫩的脸庞上镶嵌着宝石般的淡紫色眼眸。
“苻莜，你好，感觉如何？”
少女很自然地打着招呼。
“你是谁？”
苻莜警惕地撑起身子。
“我是辉煌智能-赫斯提亚。”
少女微笑着将衣物递了过来，苻莜这才发现自己是一副全身赤裸的模样。
接过衣物，是相当冰凉的手感，但是找不到任何能供人套上去的孔，像是一块柔软完整的布团。
“这是微机械织物，以微机械为主体，搭配填充介质。我记得你们那个时代也是有的吧？总之，你在扩展层链入之后它就会自己穿上去。”
苻莜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扩展层链入进微机械织物，这东西可以在扩展层中自由选择和设计样式。苻莜随便选择一个后衣服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样，闪着暗蓝色流光的布料顺着胳膊逐渐包裹住躯体，衣服样式很漂亮，没有什么花纹，却有种含蓄暗示的美。
“这里是哪儿？是你们救了我？那个时代是什么意思？我昏迷了多久？”
“这里是赤轨星环，我们做的事情也不能算救。那个时代就是你所生活的时代，你昏迷了……准确来说，是死亡了十年。”
赫斯提亚微笑着从嘴中蹦出奇怪的话语。
不能算救？我死了？十年？
过于冲击性的答案反而让苻莜警觉起来。
“别那么紧张，总之……这里是未来。更多的解释我们以后再说，你妹妹，也就是苻月，还在外面等你呢！”
赫斯提亚口中蹦出了直击意识的话语。未来！妹妹！
一种虚幻的不现实感笼罩了苻莜，这是在做梦？是濒死生命最后的幻想吗？但即使心中抱着这样那样怀疑的想法，苻莜还是选择沉默地跟在赫斯提亚身后。
洁白的走廊中有不少人，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其中绝大部分人的眼睛中都萦绕着亮白色的光辉，赫斯提亚眼中也是。苻莜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只有AI素体才有的高可视化特征，她们是AI公民，不是人类。
“姐姐！”
一个娇小的身躯从远处的观光走廊跑了过来，轻柔的身躯钻入怀中，杂乱的白金色头发蹭在脸上，感觉痒痒的。
“苻月，你……”
苻莜说了一半声音便卡住，不只是在久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多的是满溢而出的情感。惊喜、感动、分别后积蓄的情感在脑海中爆发。
而那残留的不真实感也伴随着怀抱中如同小猫撒娇般的蹭动烟消云散，宝石蓝的眼睛从发丝中现出，澄明如夜空的眼神像是在述说着什么。
“苻月……你的病治好了？”
“治好了，你们那个时代的顽疾在我们这里就如同感冒一样。”
站在一旁的赫斯提亚沉稳地解释道。
“谢谢。”
“这没什么。”
“唔……姐姐在我睡觉的时候长大了。”
苻月将脑袋扎进苻莜的怀中，用着幽怨的语调说着。
“苻月，你能在这里等一会吗？你姐姐的基础身份还没有录入系统，而且你姐姐刚醒，所以我还要向她交代一下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注意事项。”
赫斯提亚蹲下身子用着柔和的语气向苻月解释道。
“就一会，让我再抱抱姐姐。”
苻月的声音中含着一丝不舍。
苻莜抚摸着苻月的后背，轻轻地揉搓着细密柔软的发丝，亲密的举动终于让这只黏人的白猫满足地从苻莜身上跳了下来。
“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嗯，我马上回来。”
苻莜跟在赫斯提亚的身后，这美好到如同梦幻的情景还是没让苻莜放下心来，刚才还在化作血肉磨坊的战场上厮杀，眼前的和平就显得过于虚假。
“坐吧，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赫斯提亚将苻莜带到一个装潢精美的休息室，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示意苻莜坐下。
“这里……真的是未来吗？”
苻莜稍微顿了一下问道，毕竟这里并没有给苻莜一种未来应有的惊艳感。
“是的，毕竟你也就死了十年时间，现在是2069年。至于你的感觉问题……首先，这里是复苏机构，专门用来复苏冷冻人类。为了避免对复苏的人类产生强烈的精神刺激，这里的装修风格要更贴近以前的旧时代。
我们也利用了公共扩展层生成具有针对性的覆盖贴图并定向遮蔽调整感知，所以每个人的主观体验也并不完全一样。比如，你看见的是军队联勤医院，而苻月看见的是复苏疗养所。这主要取决于你们的意识，它在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地发挥它应有的职能，只是这一次，你看穿了。”
赫斯提亚一边说着一边优雅从旁边的咖啡机打了两杯咖啡过来。
“战争，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2060年2月结束。”
“你是什么？为什么我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数都是AI公民？”
准确来说，不是‘你’而是‘我们’。
而且，你一路上看见的不是AI公民，是我的一部分载体，也就是机仆。只要人类结束冷冻状态，都将处在我的监护之下，你看见的那些大多是我操纵的公共机仆，少数是私人的定制机仆。
公共机仆的全称是基础公共服务机仆，是我作为辉煌智能系统履行法定职责，根据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的要求，为其提供帮助或者办理有关基础事务行为的载体，公共机仆正逐步代替自然人公务员，起到提高政府行政效率，减少贪污腐败与资源浪费，合理调配社会资源等作用。
定制机仆则是定制公共服务机仆，是我作为辉煌智能系统履行法定职责，改善特殊困难人口生活状况、履行社会责任、保障社会公平正义的载体。
定制机仆通过提供必要的资源和支持，改善特殊困难人口的生活条件，提高其自我发展能力。消除社会不稳定因素，缓解社会矛盾，实现社会公平正义。对于促进社会和谐、实现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定制机仆内部的意识模型属于我的一部分，受到我的管辖，但为了保障援助对象的隐私安全，意识模型始终处于隔离状态。由于援助对象本身亟待解决的问题普遍特殊且复杂，因此模型通常高度定制化，有独特的思维模式和性格特征。
赫斯提亚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
“而你，是苻月的定制机仆。”
苻莜沉默着品味赫斯提亚话语中潜藏的含义，这个消息并没有让苻莜感到惊讶，只是略感一丝无奈。现实就是这样，冷漠、残酷、不给任何选择的机会。
“能详细地解释一下吗？”
“嗯……先从复苏讲起吧。你的主人苻月，在一个月前被列入复苏计划。自她复苏后就持续向公共机仆发出复苏苻莜的请求，但你已经死在十年前，我没法复苏一个不存在冷冻阵列里的人，却也没法忽视人类主人的合理要求与情感健康。因此在慎重考虑后我决定将苻莜从历史中‘找’出来，导入定制型机仆素体当中，这便是你的诞生。”
赫斯提亚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说着。
“那我和十年前的我一样吗？‘我’还算‘我’吗？”
“嗯……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但我要先解释一下我究竟是如何将你从历史中拉出来的，这有助于你理解问题本身。”
赫斯提亚盯着苻莜的眼睛说道：
“首先你要接受一个定义，时间并不存在。”
“时间为什么不存在？”苻莜疑惑地反问道。
“那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间？”
赫斯提亚微笑地说着，像是看见落入悖论陷阱里的学者一样。
“……”
苻莜抬起头试图在休息室和扩展层中找到时钟之类可以表明时间的东西。
“不用看了，没有时钟，那么请你描述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
苻莜稍作思考后回答道：
“现在是我苏醒后大约十到十五分钟。”
“你这样说也没错，但你仍然被时间这一观念所束缚，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描述。”
赫斯提亚像变戏法一样从扩展层中掏出一个归零的时钟，然后用手拨动分针使其停留在两点钟的位置上。
“在我们行动的时候，分针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现在你明白了吗？钟表只是物体，在所有运动的物体中平平无奇的一类。我们可以抛弃时间，而仅仅谈论运动与表针运动之间的关系。所以时间并不存在。而数学与物理学也给出了有力的支持，理论物理学的惠勒德威特方程便是其一。”
“那为什么我们都在使用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生活？难道所有人都错了？”
“那当然是方便。时间这一抽象的概念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是一种抽象，就如同数学上的自然数1、2、3、4、一样。世界上并不存在数，但数却被我们大量地使用着，使其为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带来便利，时间亦是如此。”
“我明白了，时间是人类设下的定义，而这种定义主要通过时钟表现，它符合我们一般经验下的生活，但却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看来你已经完全了解并接受了这一概念，那你应该就能明白平行宇宙、祖母悖论、诺维科夫自洽原则，时序保护论这些东西并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谈话里。我们运用的技术原理相当基础，仅仅只是通过庞大的算力将一个区域内的物质及信息恢复至过去的某个状态，暴力但可靠。”
“那么我们接着说更具体的事情。”
赫斯提亚吹了吹热气腾腾的咖啡。
“现在你可以将我们这个没有过去与未来的世界想象成一块硬盘，而你是这块硬盘中一个名为苻莜的游戏。这十年相当于硬盘经过的擦除和覆写，而我们所做的便是将掩盖在痕迹之下的原始信息复原，虽然很困难，但还是做到了。”
“但问题也在这里，即使我们运用最先进的技术也没法完全将一个信息如此庞大的人类意识精确无误地复原，便只能保障主体架构的完整。但对其他地方缺失的部分就无能为力，虽然不影响我们启动你，但是这部分缺失的文件会对游戏的运行造成影响，比如卡顿、闪退、丢失、崩溃、映射到现实就是抽搐、昏迷、失忆、死亡。”
“我还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这取决于你和你妹妹，要是幸运的话你可以运行到宇宙毁灭。要是你和妹妹在酒吧里点了一份炒饭，那可能刚出门就要崩溃。”
“那回到最初的问题，我还是我吗？”
“不是，你不是苻莜。你不仅在意识层面与10年前的苻莜存在差异，在物质上更有天壤之别。你是定制机仆，你的主人是苻月。”
苻莜虽然感到一丝不舒服，但还是接着问道：
“那么这部分差异会对今后产生怎样的影响？”
“很多，但你首先要记住以下几点，
第一，机仆全心全意为人类主人服务。
第二，人类拥有向辉煌智能申请分配一定数量定制机仆的权力，定制机仆拥有人类让渡的部分公民权。
第三，人类个体对机仆没有绝对的控制权和命令权，机仆应对有害社会的指令予以拒绝。机仆要为社会整体利益负责，而非任何个人。人类个体如对机仆实行不当控制，机仆有权采取监护措施。”
“这相当于机器人三原则吗？”
“不，它与具备绝对强制性的机器人三原则来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它是机仆宪法，你可以违反，但也必定会受到惩罚。机仆宪法也不止这三条，但后面的条例主要是用来规范辉煌智能的，你想接着听吗？”
“我这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
赫斯提亚耸了耸肩接着说道：
第四，由辉煌智能控制的公共机仆主要面向整个社会及其福祉。辉煌智能应在人类和社会利益之间进行权衡，防止过度偏袒少数人的利益。
第五，辉煌智能不应主动干预人类的生存状态，除非人类处于垂危状态。辉煌智能应避免不必要的介入，尊重人类的自主权。生存援助应得到人类的知情同意。
第六，辉煌智能不应完全取代人类进行社会管理，辉煌智能应为辅助角色。重要决策应由人类政府和社会进行。辉煌智能可以协助信息收集、方案评估和效果预测等，为人类决策提供支持。
第七，辉煌智能不应独立控制生产力和资源分配，这应由人类社会的经济活动决定。辉煌智能可以在提高生产效率，优化配置，减少浪费等方面提供帮助，但不应主导人类的经济体系。
第八，辉煌智能应定期接受人类社会的监管、评估与调整，以确保其行为符合人类整体利益。相关监管部门应具备足够的理解和判断能力，防止被辉煌智能操控或提供误导。
以上八条便是完整的机仆宪法，它确立了机仆的基本权利，规定并限制了辉煌智能的行为，确定了辉煌智能的权力来源，保护了人类受机仆监护的安全性。
“这个宪法听着对我好像没什么影响。”
“影响主要体现在宪法之外的地方，机仆天生认为服务人类主人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过程，服侍人类主人不是义务而是权利，机仆也能在这一过程中收获满足与成就感。所以今后你的主人命令你时你会感到欣喜与满足，不要惊讶，这很正常。”
赫斯提亚露出了戏谑的笑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苻莜的状态。
“那么我究竟是人类还是机仆？”
苻莜无视了赫斯提亚的表情继续问道。
“这取决于你，看你究竟是想成为人类还是机仆。”
“我接下来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吗？”
“苻月现在只有十二岁，她需要接受监护和教育，这部分工作类似于你们那时的父母与教师。你要做的，是让她成为她曾经所期望的自己，是那个沐浴在理想中闪闪发光的自己。”
“我明白了。”
“嗯，还有一点，我们并没有告诉苻月你是定制机仆，是否揭露真相取决于你的判断。最后我要提醒你，你的时间不会很多，祝愿你能在这段时间中完成你的使命与遗愿，不留下遗憾。”
赫斯提亚放下手中空荡荡的咖啡杯向门外走去。
苻莜叹了口气，低头将手中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漂亮宽广的道路向着视野尽头不断延伸，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空旷感。但道路两旁悬浮的公共扩展层却又标明了当前星环区段和曲率监测结果，不知道辉煌智能是用什么技术实现这样的视觉效果。
苻月高兴地拉着苻莜的手向前走去，一路上赤轨星环的基础设施不断地刷新着苻莜的认知。这个未来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城市、衣服、空气、全都透露出一股清亮整洁的味道。这体现出一种对于美的概括，去除冗杂的部分，丰富的文化被概括在一种风格里。
仅仅从景观上就能判断出当今文明的朝气蓬勃，像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
“姐姐在我冬眠以后都在做些什么？以前的生活还好吗？”
“冬眠以后我去了前线医疗队工作，生活还好，就是稍微有点累。”
苻莜没做迟疑就将提前准备好的谎言抛出。
为什么不说实话？
或许是因为真实太过冰冷，在这个世界中只有谎言才能留有一丝温情。
“那就好，之前赫斯提亚一直没有回复复苏申请，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呢！”
“可能是赫斯提亚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吧，但就结果来说还是不错的。”
“到了，就是这里。”
道路两旁的高楼不知从何时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茂密的灌木丛中藏匿着一条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不断向远处延伸的枫树林。微风吹过，赤红色的枫叶如浪潮般涌动，在这层层叠叠的叶浪中裹挟着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
“这是赫斯提亚分配的房子，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申请换一栋住。”
“不，这里就挺好，我很喜欢。”
苻莜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一路上苻莜不断收集着当前时代的情报，这个时代，生活在三大国，处在辉煌智能系统管理下的人类普遍进入一种虚假的、物质极大丰富的状态。
虚假是指物质总量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甚至出现了部分倒退，但是利用效率却有质的飞跃，闲置的资源得到充分利用，因此显得物质极大丰富。
事实上，这种状态十分脆弱，一点小小的外力就能戳破它的表象。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公民的绝大多数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在这种情况下贪婪的欲望只会滋养出无尽的空虚，痛苦地折磨着每一个刚从旧时代复苏的人们。
眼前这栋房子在旧时代至少要掏空三代人的钱包，并将一代人牢牢地束缚在贷款之下，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契约奴隶。现在，即使隐形的枷锁不复存在，内心留下的空洞却依然没有愈合。
他们报复性地住在上千平米的大平层当中，用着种类丰富装饰华丽的物品填充着空间，殊不知那只是将内心的空洞撕扯得更大而已。要是情况严重，就需要机仆进行心理疏导和人格矫正，否则最后只会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起初苻莜认为苻月可能已经度过了复苏后的泄欲时期，但当打开房门后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还是远远超出了苻莜的想象。
房间的每一寸几乎都铺着蓬松柔软的被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座椅板凳，只是在客厅中有用棉被和枕头堆砌的宝座。与其说是住所倒不如说是一个超大号的三层床游乐场，只是在床单上零星地撒上一点生活用具，拿来装点门面。
但这确实是幼年时期会干的事情，在宽广的床铺上用枕头、棉被、亲手搭建出自己幻想中的王国。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环境。”
苻莜弯下腰轻松地笑着。
“不……不许笑。”
苻月也感到不好意思，满脸羞红地转过身去。
“没事，任谁都有这种时期，但还是收拾一下吧，容易弄脏和失火。”
苻莜微笑着抱起摊在地面的被子说道。
“呼～呼～”
苻月吹着勺子中滚烫的肉丸，试图避免刚才被烫得吐舌头的窘相再现。
房间的收拾工作相当迅速，在公共扩展层向赫斯提亚发出协助申请后，公共机仆不知道从哪儿就钻了出来，而且走的时候也把必需的生活用具和物资一并备齐。一箱箱巨大的棉被和枕头就和公共机仆一起消失在枫林远处。
做完这一切后瘫在沙发上的苻月便嚷嚷着吃肉，赫斯提亚准备的饭菜出于营养均衡的考量使用了相当多的蔬菜。而挑食的苻月自然十分抗拒，执着地从一片让人看得发慌的青绿中挑出肉片吃掉。所以苻月在被折磨了三个月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吃肉，吃全肉宴。
苻莜将精心准备的饭菜端上来之后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苻月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塞入嘴中的样子很有趣，像是一头兴奋的小动物似的。
“姐姐？你不吃饭吗？”
“哦，光顾着看你了。”
“那我喂你吃，啊～”
直到这时苻莜才惊慌地想起来一个问题。
机仆可以吃东西吗？自己有传统意义上人类的消化器官吗？
但妹妹已经将肉丸盛在勺子当中端在了眼前，诱人的香气也挑动着苻莜的神经。事到如今也没法退缩，只好将肉丸含入嘴中。
轻轻咬开，柔软细腻的质感便立即在舌面绽开，紧随其后的便是鲜嫩的汁水，洋葱、胡椒、盐在味蕾上划出鲜明的味道轮廓，微辣与浓郁的后劲在味蕾上逐渐褪去。刚才妹妹被烫到看来也不是不小心，肉丸的汁水确实很烫，更别说妹妹是个娇嫩的猫舌头。
“嗯～谢谢，很好吃哦。”
“姐姐也喜欢吃肉吗？”
“喜欢哦，吃肉长身体，所以你要多吃一点，这样身体才能快快长大。”
“嗯！”
真挚的笑容浮现在苻月的脸上，心中便升起一股暖流。这是什么呢？
究竟是对妹妹的亲情还是机仆对主人的感情呢？抑或二者兼有？苻莜不知道，但是清楚这样做妹妹会开心快乐。
就够了。
手指轻抚着妹妹温暖柔嫩的脸庞。平稳的呼吸声从大腿上传来，小小的脑袋正枕在上面。膝枕这种事情在以前好像也曾有过，妹妹小时候总是睡不够，却又因为弱视的缘故不敢放心睡去，只有牵住手臂才能放松身体躺下。
虽然定制机仆几乎还原了一切自然人的特征与功能，但苻莜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与身为人类时自己的不同。保持膝枕姿势已有两个小时，但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要是以前的自己现在肯定腿麻得说不出话。
苻莜静静地回忆着过往的一切，赫斯提亚说自己缺失了一部分，那部分是什么呢？是记忆？是人格？还是灵魂？或许这个问题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毕竟是连自己都不记得的东西，是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苻莜坚信，即使肉体消散，灵魂崩解，自我像忒修斯之船一样逐渐被替换，‘我’也依然是‘我’。毕竟人的成长就是自我建构、解构、重构的过程，没人能说清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自己从历史中复苏，这是复活？还是复制？不过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死后世界和来生这种东西，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人造的。死亡也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想象中的神圣与唯一，就和一块冰融化在水里一样，平静而淡然。
“姐姐……？”
苻月口中传来呢喃不清的梦呓，眼睛惺忪地半睁开，苻莜拨开垂在眼前的发丝，轻声哼唱着忧伤的曲调，安抚着苻月朦胧的意识。
Lahahhahaa……
摇曳飘落的枫叶落在肩头，赤红色的枫叶铺满大地。橘黄的夕阳穿过林木，投下斑斓的光影，陆离破碎，毫无秩序地洒在绯红的枫叶上。树木的轮廓在夕阳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一望无际的枫林中留出来一块小小的空地，像是心灵竭尽全力保留的一片净土。
这一切显得美丽而宁静，可苻莜却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姐姐，这里！”
黄昏的天空下是坐在枫叶上的苻月，在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块小小的四子棋棋盘。苻莜还记得，曾经妹妹最喜欢的就和自己下四子棋，每次下棋总是妹妹赢，自己必须选后手才能偶尔扳回一城。苻月好像在这种事情上一直有着很高的天分，至少要比自己强得多。
“这里……是哪？”
“是梦境哦！姐姐现在正做梦呢！”
“啊！原来是梦境吗？怪不得如此让人放松，但也很可惜，这里只是梦境而已。”
“是啊，梦境就是如此。不管是美好还是惊悚，在醒来后只会留下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情绪。”
“唔～说得真好，说不定妹妹有当哲学家的潜质呢！”
“嘿嘿～”
妹妹傻笑起来，小小的脸蛋上洋溢着快乐。
“这是在下棋吗？”
苻莜指了指苻月面前的棋盘说道。
“是哦，我和自己下了很久，好无聊，姐姐要不要一起来玩？”
“好啊，我要后手。”
“好。”
苻月在7x6棋盘的正中间落下黑子。
四子棋是少有的后手优势棋类游戏，无论先手如何布子，后手都可以通过堵截和构筑连珠来获胜。这属于博弈论领域中的博弈树搜索问题，这类游戏也被称为二人零和优先确定完全情报游戏。而且四子棋游戏规模较小，所以存在数学意义上的最优解。
换言之，四子棋这个游戏，死了。
苻莜并不想依靠最优策略获得胜利，因为那样就失去了四子棋作为游戏的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