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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位极人臣的奸佞一朝失势,死后被人随手一裹扔去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他的身体,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死后第二天,他重生了。

重来一世,薛琅本性不改,依旧阴险狠毒,追逐权势,谁挡他的路,就要谁的命。

只是上辈子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似乎画风不对。

上辈子置他于死地的新帝费劲心思夺得皇位后将他困在臂膀之中,“如今我为皇帝,你还要追随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吗?”

上辈子将他送上断头台的清冷首辅隐忍又珍重地握着薛琅的手,“只要是你心中所想,我无不答应。”

上辈子当街砍下他头颅的将军红着脸拽着薛琅的衣襟,“你之前对我说的话,都不做数了吗?”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废太子凶狠地掐着薛琅的脖子,“你曾说过此生都会追随我,辅佐我,兰玉,你食言了。”

薛琅被判处斩那一日,京城百姓倾城而出,排在囚车必经之路等着丢菜叶鸡蛋。

有一位书生于众目昭彰之下痛斥薛琅阉党罪行。

残害忠良,草菅人命,玩弄朝堂,贪污民财,桩桩件件,高喊之声几乎字字泣血,引得周围人纷纷泪染衣襟,慷慨激昂,誓要斩杀那薛琅。

可眼看午时三刻,囚车却迟迟不来。

此时死牢看守跑上朝堂外的石阶,几乎是摔倒在门口,抖着声音喊,“不好了,薛琅,薛琅越狱了!”

此音一出,朝堂喧哗。

新帝闻景晔拍案而起,眉目阴暗,“朕不是让你们把人看好吗!废物!”

“陛下,”文臣中一道温和清冷的声音道,“南方西方把守甚严,他只会往北边去。”

武臣中一人走上前去,眉眼锐利,单膝而跪,“启禀皇上,臣愿去追。”

闻景晔下了道手谕,从高处而下,明黄长袍逶迤在阶台上,他将手谕亲自交到谢承弼手里。

“一旦抓到,”新帝眼底阴鸷,神色狠诀,“就地处斩。”

整个大楚,再没人比谢小将军的马更快的了。

逃出京城后,马车驶进一条小路,车轮碾过石块在树林里疾驰,空气中都是甩鞭的爆裂声。

“我说薛公子,”驾车之人气色闲适,丝毫看不出逃命的窘迫和张惶,“你这都亡命之徒了,真能付得起我的报酬吗?”

江湖有名的采花贼范策,轻功奇高,擅易容,平日轻易不接委托,除非钱给的多。

可巧,薛琅最不缺的就是钱。

薛琅将染血的绷带丢掉,整个马车内弥漫着血腥气和药味,因为剧烈颠簸,身上的伤口很快将新换的绷带染红,他将黑色外衣披上,淡淡道,“你操心的太多了。”

虽身在江湖,范策却也对薛琅的恶名如雷贯耳,但他认钱不认人,只要钱到位,管他奸佞还是蟊贼。

箭矢射入马车内,因为力度太大从后面穿进来后又钉在了车身上,“铮”的一声,箭尾嗡嗡颤动。

范策回头看了眼,一人策马而来,马蹄下尘土飞扬。

他面色沉重,低声道,“这么快。”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谢承弼一日千里的良驹,范策从腰间掏出几颗丸弹往后面丢去,“砰砰”两声炸响,片刻后谢小将军的马一跃而出。

“范策,”谢承弼自后面喊着,“你想被连坐九族吗!”

风声于耳边呼啸而过,范策心知这委托是做不成了,抬手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丢进了马车里,仰天长叹,“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告辞,江湖高远,有缘再会。”

说罢飞身上树,树影晃动,他的身形几息功夫便消失了。

没了马夫的马慢慢停下。

一匹红鬃烈马破风而来,身上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墨发高束,额上绑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红色额带,随着骑马之人拉紧缰绳,烈马抬蹄嘶鸣之际,如天边红云般落了下去。

“薛琅,”烈马在囚车前缓缓踱步,“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焦躁的马蹄和喷嚏声。

谢承弼一枪刺进帘子,马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车帘被挑起,薛琅微微抬眼,眼底无波无澜,他整好衣袖,慢步下了马车,神色平静如一潭死水。

“薛琅,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谢承弼长枪直指他眉心,“你可有悔?”

薛琅轻笑。

谢承弼眉头拧起。

此人虽卑劣,可的的确确生了一副好皮囊,嘴角破开笑容时,比那牡丹都盛国色,苍白面容上裂开一道鲜红伤口,应当是刚刚被弓箭所伤,衬得此人更是妖如鬼魅,形同毒蛇。

薛琅抬起眼皮,在牢狱中被折磨过的嗓子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我的确有悔。”

碎发之下,那双漆黑双目仍然发亮,不曾有半分暗淡,只是他微微低着头,落在阴影里,犹如一朵散发着异香的毒花,口中吐出来的,也是极其恶毒阴险之语。

“去年谢察在边关拼死顽抗之时,我该让你也去的,如此在地下还能与你父亲做个伴。”

谢承弼脸色陡然变得十分可怖。

若非薛琅哄骗先皇谢家功高震主,迟迟不发援兵,他父亲又如何会身中数箭死于城墙之上!

许多人死前都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做这么多恶事,夜里睡的是否心安——当然心安,他这些年从未被魇住过。

反倒是儿时逃荒连着数天吃不上饭的日子才叫他觉得如同噩梦,若非有如此手段,他的坟头草早不知几人高了。

与其自己坟头长草,不如叫别人坟头去长。

长枪抬起,红缨枪尖折射出刺目的光,看得薛琅微微眯了眯眼。

鼻息间呼出一道微不可及的叹息——他唯一可悔之事,不过是压错了皇位上的那个人。

成王败寇。

喉咙一凉,后一热,薛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五官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长枪回撤,溅出一片血花,薛琅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惊起一片尘土。

林中飞鸟啸叫,树林掩映着湛蓝天色,薛琅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逝,身下血泊无声蔓延。

谢承弼秉性纯良,即便要报仇,也愿意给仇人个痛快。

若换做是薛琅,必定用残忍手段将他全家都折磨致死。

残破的尸体被破布一裹,丢去了乱葬岗,后听说又被人翻出来千刀万剐,尸体被野狗分而食之。

一代权臣薛兰玉,生前呼风唤雨,死后竟连全尸都没留不,甚至他死后数十年,还有人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唾弃谩骂,再到后来,那些文世甚至以辱骂薛琅为传统,逢人便骂上两句,以示自清。

薛琅没想过自己还有重新睁眼的一天。

头痛欲裂,遍体生寒,身上盖着的不是锦被,而是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破布,他扶着头,一时间竟不知现在是何境何地。

难道谢承弼并未杀他?

可长枪割开皮肉的冰冷触感那样真实,当时不觉有异,现在想起,悚然发凉,甚至衍生出无可压抑的阵阵后怕。

他怕死,怕得很。

周遭破旧的陈设陌生又熟悉,沉重的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霍然坐了起来。

这,这不是……

“薛六!”

透风木门被敲得响亮。

薛琅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他原不是京城人,七岁逃荒时死了父母,一个人来到京城,每天与狗夺食,夜里找个背篓缩着,今夜闭上眼就不知明天是否还能睁开,后来实在活不下去,就去卖身,被梁家买下后给梁三少爷当奴才。

只是这梁少爷无法无天惯了,对薛琅非打即骂,他见着薛琅第一眼问了他的名字。

薛琅垂着头,嗫嚅说自己叫薛琅。

“郎?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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