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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弼全然不设防,他将竹枝拔出来,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他往墓前走了两步,慢慢坐下来,靠着冰冷的墓碑蜷缩起身体,如同儿时被父亲抱在怀里。

墓碑被血溅到了,他用袖子去擦,嘴里低声喃喃,“我本就时日无多,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清风拂过,竹叶翩翩落下,将他们的尸身掩盖住。

心中无挂念,尘世自然也不必留恋。

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卧榻之侧

大楚,璩古,宸月三国贸易往来频繁,但歧舌黄沙遍野,苦寒无比,若是无人引路,说不准会迷失在那片荒漠之中,于是鲜少有人愿意涉足。

来到歧舌国都,城门开启之时,百姓夹道欢迎,簇拥着闻景礼的马车而来。

闻景礼最是了解沈云鹤的性子,他即便受刑,也不会说出自己和薛琅的下落,于是他便与岐舌人兵分两路,温流月带着其余岐舌人就像来时那样大张旗鼓地离开,而自己带着薛琅抄小道走,未免薛琅醒了后闹事,他使了点手段,岐舌多得是能让人睡上十天半个月的东西。

回到京都,他先将人交给了温流月,让其带回国师府安置,而后才进宫复命。

朱门大开,华殿之上,数根红色巨柱支撑着云顶檀木做的房梁,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层层台阶之上立着一金漆雕龙的宝座,穿着龙袍的女人眉目威严,妆容端正,垂下来的视线如同睥睨天下的王者。

闻景礼踏入大殿,微微躬身行岐舌礼,他虽处在台阶之下,可神色淡然,并无半分为人臣的谨慎,全然不惧上位者的凌厉气势。

“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人。”

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隐隐有回声,庄严肃穆。

没有问这次的大楚之行,也没问大楚的回礼,容乔慢慢盯住他,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是。”

容乔走下台阶,拖地长袍逶迤在台阶上,“国师此去,是为了带这个人回来吧。”

闻景礼从怀中掏出一张书卷,“此去大楚,我拿到了他们的布防图。”

容乔接过来,拆了上面的火漆,铺开看了会儿,又慢慢卷了回去,涂着红色豆蔻的葱白指尖轻轻扣着书卷。

“虽然如今孤已称帝,可朝中内忧外患,国师……”她抬起眼皮,妖艳的妆容衬得她宛如浴火重生的妖精,一双丹凤眼媚眼如丝,可惜闻景礼从未多看她一眼。

她将布防图放回闻景礼手中,“国师还是得帮着孤啊。”

“我知道。”

那双手轻轻放在闻景礼温热的胸膛前,指尖挑逗般画着圈,“国师今晚可要留在宫中?”

“多日未归,朝中折子甚多,我要赶回去处理公务。”

容乔悻悻放下手,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个面具扣在闻景礼面上,轻笑道,“国师还是戴上比较安全。”

而今闻景礼是大楚废太子之事知道的仅有寥寥数人,即便如此,男人从政在岐舌国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朝中尚且动荡不稳,凡事都得小心。

回到府中,闻景礼并未处理公务,径直去了寝室。

在他的穴位上扎了两针,薛琅才慢慢转醒,他睫毛湿润,睁眼之时,眼泪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他没有闹也没有说话,直愣愣睁着眼,双目无神,空洞的如同死人,叫闻景礼死寂多年的心又开始闷疼起来。

“怎么了。”

大梦一场,薛琅迟钝地转着眼珠,僵硬的往声音来处看去。

闻景礼面无表情地擦掉他的眼泪,“你不必惶恐,我不会杀了你。”

只这一句,薛琅的眼泪便更加止不住地流。带着热意的泪珠仿佛铁水,烫的闻景礼缩了缩手指。

他以为薛琅是后怕。

片刻后他用手背轻轻蹭着薛琅的脸,动作亲昵,语气却如毒蛇般冰冷,“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抛下我。”

他细细看着薛琅的,用目光舔舐他的眉眼,鼻梁,薄唇,像是要破开他的皮肉,看穿他的肺腑,将他的样子完完整整刻在自己骨骼之中。

薛琅闭上眼。

是梦吗。

为何如此真实。

“口蜜腹剑,睚眦必报,追权谋私,表里不一,”他的手顺着脸,慢慢来到下巴,慢慢捏住将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人。”

“若没有我,殿下的坟头草怕早已有两人高了。”

闻景礼一怔,轻笑一声,“落了一个,挟恩图报。”

薛琅睁开眼,面色冷淡,“我早告诫过殿下,若非殿下仁善过头,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当日闻景晔告诉我说你已经死了,这么看来殿下如今是幡然醒悟了。”

在闻景礼印象中,薛琅永远温柔稳重,即便再大的事情,他都胸有成竹。那双漂亮的眼睛专注而温和地盯着你时,就好像他永远不会离开。

但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他在“太子”这个身份面前精心伪装出来的一面。

想来那时沈云鹤也三番五次的提醒过,只是自己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并未放在心上。若当时能再小心谨慎些,或许也不会……

刚刚经历过三次死亡,薛琅心里又恨又惧,即便知道此刻应该说些悦耳的话让闻景礼心软,可他实在无力敷衍,撑起胳膊在枕头上,面色浮现些许嘲弄。

“你在岐舌苟延残喘多年,可当年逼宫的是闻景晔,将你流放的也是闻景晔,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他说话时急于撇清自己的关系,眉眼愠怒,漂亮地不像话。

闻景礼见过大奸大恶之人,那些人冠冕堂皇地为自己开脱时脸上的神情令人作呕。如今见到这些从前认为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恶劣情绪生动的浮现,他竟没有半分嫌恶。

甚至隐隐觉得,这样的兰玉才更加漂亮。

他耿耿于怀多年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薛琅抛下他时的果断和冷血,但凡他当时多那么一丝犹豫,兴许闻景礼都不会恨他至此。

“若不是我,你后半辈子或许只能活在老四的床榻上了,”闻景礼凑近他,“你不爱闻景晔,也不爱沈云鹤,他们许了你什么。”

薛琅冷笑道,“他们许的,自然是殿下当年最不屑,也最厌恶的东西。”

“是吗。”

闻景礼眸中墨色翻滚,涌动着薛琅最为陌生的情绪,他忽然有些畏惧。

然而闻景晔按住他的肩膀,令他退无可退。

“从前我希望你站在我身侧,可如今,我更希望你躺在我卧榻之侧。”

原来闻景礼对他,跟那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闻景礼的感情毫无所起,先前他们相处多年,闻景礼从未对他泄过半分男女之情,薛琅思忖良久,只能归结于好奇。

好奇闻景晔跟沈云鹤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

好奇自己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总归在他这份好奇消失之前,应当是不会动自己。他始终觉得闻景礼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来,总不能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伺候自己,若换做是他,一旦被人背叛,必定取之性命。比心而论,他自当信不过闻景礼。

敲门声忽响,得了闻景礼的令,温流月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瓷白的碗,里头熬了棕黑色的药。

在皇宫被闻景晔折磨那么久,如今他是一见药就反胃,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看来他先前也不全是装的,起码怕苦怕疼是真切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弱点。

闻景礼似是被他这模样取悦了,嘴角轻轻弯了个弧度。

温流月将药递过去,被闻景礼拦住。

“我来吧。”

他亲自将碗接过去,用勺子盛起来,递到薛琅嘴边。

苦味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某种味道传过来,几乎顺着鼻子将舌根都变苦了,薛琅警惕地看着,满脸抗拒。

“闻景晔让你乱喝了许多药,那些药材都是大补之物,若不加以调和,后患无穷。”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闻景礼若要害他,倒也不必多此一举。何况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看着闻景礼这张脸,他始终觉得在药里下毒之事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薛琅没管那勺子,将药碗接过来闭着气一饮而尽,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又勉力绷紧,形容一个非常难以言喻的表情,“……水。”

然而闻景礼铁了心想让他尝尝苦味,端正坐在椅子上没有理他。

“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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