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心理师自杀未遂后指天斥地,许下三桩心愿……(2 / 2)

记得有人拉着我的小手跟我讲:“人的肉身乏善可陈,吃喝拉撒也实在没什么意思;相比之下,性稍微有意思一些,但有趣程度也有限,不过是傻头傻脑的重复冲动而已;精神生活就不同,要算是人世间最有趣的事情了。”

不过,不得不引起注意的是,这“有趣”的十步开外便是那一路同行的精神痛苦。

作为一个简单粗暴的人,我曾简单粗暴地将生活分为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对我来说,无论现实生活还是精神生活,都会带来与精神有关的痛苦,比如失业、失恋、失身都可能给精神带来不小的冲击。在这儿,要明确指出的是,这类由现实生活招惹来的与精神有关的痛苦不是我所在意的,我所在意的是由精神生活招惹来的痛苦。为什么要这样计较呢?因为对抗由现实生活招惹来的与精神有关的痛苦,我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过起精神生活:如果对抗成功了,那痛苦就自然不存在了;如果很不幸,对抗失败了,那样痛苦也就变性了——变为由精神生活招惹来的痛苦了。

还有更简单粗暴的人,简单粗暴地把精神生活划分为两类:一是享用,二是创造。

这个语境里,精神生活可以是享用他人创造出来的美与诗。

无论音乐、舞蹈、美术、文学还是哲学,都是由古往今来一些最美好的心灵创造出来的,令我感动,热泪盈眶。它们给我精神上带来的愉悦是前所未有的,比起美酒佳肴、国色天香,它们更能令我感到满齿留香,回味无穷。

在这个语境,精神生活还可以是随心所欲地去创造美与诗。

有时候我觉着坐享别人的创造已经不过瘾了,我便撸起袖子自己干,随心所欲地去创造。毫不夸张地讲,对美与诗的创造,是我最高层次的精神生活,这创造的过程能给我带来排山倒海般的快乐,那一瞬间的快乐便是永恒。

顺着这思路,作为一个简单粗暴的人,我简单粗暴地把我的精神痛苦标签为两类:一是“享用”招惹来的痛苦,二是“创造”招惹来的痛苦。

先说说“享用”给我招惹来的痛苦。享用他人的创造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所生存的时空里有足够多的存货;要是存货不足,那我离痛苦就不远了。比如说,我喜欢读戏剧,待我读遍了我所能找到的戏剧,尤其是读完了莎士比亚之流的经典著作后我是非常忧伤的,我觉得我再也读不到这么好的作品了。

当然了,我也永远不会忘,在拜读完朱生豪、潘光旦、周克希、傅雷、杨绛等大家的译著后,我再去翻阅他人的译作,心情又是多么的沮丧。

再说说“创造”给我招惹来的痛苦。相比享用来说,创造对我自身的要求就高太多了。要知道,一旦动了创造的心思,要是功力不够、后劲不足的话,痛苦就会猛扑上来,像诗歌里写的:“它们包围,它们缠绕,它们狞露着牙,它们咬,它们烈火般的煎熬,它们伸拓着巨灵的掌,把所有的欣快拦挡……”

在心头,在思潮的起伏间,痛苦就像是迷雾,把我困住了!

估摸是睡不着了,我一脚把被子踢开了,喊着一、二、三爬了起来,裹着睡袍跑到厨房煮上一壶我日夜都离不开的咖啡。

正如谁谁谁讲的,人一旦有了癖好,就像灵魂贴上了一副最灵验的膏药,什么烦恼、什么忧虑都不治而愈、见好就收了。眼前有了咖啡这副膏药,我就敢放心大胆地去舔、去尝、去咀嚼我的精神痛苦了。

在我的体验里,精神痛苦大抵有两种感受,即孤独和悲愤。这种孤独,就好似我游离于生活之外,生活被我远远地甩脑后了,这时候我是有点优越感的,心里还美滋滋的。可当我转了个身,就会莫名其妙地觉着不妙——该不会是生活抛弃了我吧?这光景,抓住我的有孤独,也有悲愤。

这如何是好呢?真的不行了,我再也不能独自一人,更不能沉默着……可是同谁讲呢?别人不能体会,他们多半会努力装出悲伤的样子,在他们悲伤一两个小时之后,又照样会去吃饭、去做爱、去睡觉。

说到睡觉,我发现不少人同我一样,常常睡不好的。辗转不能成眠的时候,我通常是爬起来,再续上一壶咖啡,然后就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感受。那会儿,如同谁说过的,除了同凶手还能同谁谈罪恶呢?

为了对抗孤独和悲愤,除了把精神痛苦丢还给精神生活之外,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报复性”地折腾肉身,就像这些年我一直在玩的、搁以前想都不会去想的运动项目,比如长跑、越野赛、铁人三项……

就这样,我一边向上求索精神的边界,一边向下探索肉体的极限。我渴望能在阴郁的生命中撑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线光芒,也好给疲累的灵魂捎来平静,还有灵感。

从书架上抽出罗素的《西方哲学史》。翻检下来,我觉得尼采对精神痛苦的认识最为与众不同:尼采认为痛苦使人变得深邃,促使人克服自己一味否定的毛病,这样有可能变得轻松洒脱;尼采还领悟到,痛苦与欢乐同属保持人之本性的头等力量,凡有疯狂之处必有天才和智慧的种子。

扭过头,我朝窗外看着,确实发现古往今来一切出类拔萃的人都在不可遏止地要打破任何一种束缚。为什么?有人说,他们原先未必真的就疯了,只是他们除了把自己弄疯或假装发疯之外,别无他法了。

或许,最富有精神的人(前提为他们是最勇敢的人),也是经历了最大痛苦的人。

我愿意相信,相信他们之所以敬畏生命,正是因为生命以最大的敌意同他们对抗。

敌意?哼,我、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眼望着玉泉山上的定光塔,我指天斥地,许下三桩心愿:一是,我要做一个自由职业者,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哪怕是半吊子的自由;二是,既然眼下身无挂碍,我就趁时光正好周游世界,浪迹天涯;三是,在路上要白捡一个我在乎的、在乎我的小姑娘,一起对抗这沉闷又沉闷的世界。

不知轻重地许下三桩心愿后,想到自由——尤其是财务自由——我感到挺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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