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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尼尔夫人伸出手,常山把戒指递给她,她看了看,对着斜射进来的夕阳照一照,“很美的红宝石,它确实不该被骨灰掩埋。你可以拿着它去向你的小女孩求婚了。”奥尼尔夫人伸出自己那双骨节突出皮肤松驰的手来,上面有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这是奥尼尔先生家传的戒指,有好几代了。当初第一代奥尼尔先生从爱尔兰搭船来到纽约,买的是最便宜的底舱的票,路上只有一个干面包。到了纽约什么活都干过,宰杀牲畜、清倒垃圾、当然也包括偷窃。修铁路的时候随铁路一直往西,在一个寡妇家里偷面包时被逮住,后来就娶了这个寡妇为妻,留在了这里。这寡妇有一小块地,继承自她的亡夫,于是老奥尼尔先生成了一个农夫。这个寡妇大老奥尼尔先生十岁,有一个儿子,儿子却是另一个牛仔的,他在为一枚抢来的蓝宝石戒指的决斗中死了。老奥尼尔把自己的姓给了他,养大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用牛仔留下的戒指娶了一个小杂货店主的女儿。大萧条时杂货店倒闭了,他们搬回了农场。二战时他们的孩子失去了一只手臂,从战场回来后做不了农夫,只好把地卖了,再次搬进了城里,开了一个加油站。他在四十岁时娶了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十六岁少女为妻,十五年后他死了,那个女人一直活到现在。”

  “没有小奥尼尔?”常山问。谁家的故事都是一本家族史,讲起来都可以有一本书那么长。奥尼尔夫人轻描淡写地讲述她的家族史,他无法想象一个十六岁少女和一个四十岁男人怎么生活。

  “有。在加拿大,十年没有回来过。”奥尼尔夫人把红宝石戒指还给常山。“遇上什么人,身不由己。也许这些都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只有接受。你的生母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很欣赏她。你身上显然有她那种坚韧的气质。”

  “你说她的一生,不到三十年吧,有过快乐幸福的时光吗?”常山非常想知道这一点,不然,他的降临,就只是为了海洲吗?

  奥尼尔夫人笑了。“我的孩子,她爱他。一个女人不会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生两个孩子。”

  “是吗?为什么不是如她信中所写,生下我,就是为了看到她的长子吗?”常山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哈哈,你这孩子虽然老成持重,但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情的孩子。你自己回去好好读这封信,多读几遍,就明白了。”奥尼尔夫人笑得很畅快,显然是在笑常山的不明世事。

  “可是,”常山还在谪诂,“你看她信里,没有说要我去寻访一下他的下落,只是要我去找我的哥哥,她对他提都不提,难道不是在怨恨他?他把她害得这么惨,我一想到她身染重病,还把我抱在身上,为安排好我的生活苦心谒虑四处奔波,就不能原谅那个男人。”

  “当然她恨他。”奥尼尔夫人笑眯眯地点头表示同意,“你入戏太深了,我的孩子。你以为你是她。你把你的人生感受混合在她的命运里,你在同情她的同时,也在同情你自己。孩子,你不是一个孤儿,你有父母。你的父亲给了你他的姓氏,你的母亲给了你她的爱。你要是再认为你的命运是需要同情的话,那我会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一个忘恩负义的混小子。我不知道你们东方人怎么看血缘和家庭,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不用辩驳的事实。谁给了你姓氏谁养大你,谁就是你的父母,比如老奥尼尔和牛仔的儿子。而信里的两个人,他们给了你生命。这并不矛盾,也不对立,他们可以共同存在。就像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而牛顿证实了了它。我相信一枚香蕉长成目前这个样子是出于多少代的选育,但不妨碍我在礼拜天去教堂听福音布道。”她再次把两个人的茶杯加满,“喝茶吧,趁这茶还是热的。泡得太久,可就苦了。”

  奥尼尔夫人像一个哲学家,常山为她的的博学折服。所以他来向她求助,寻找心灵的归宿。

  他倾身前去拿起杯子,喝一口茶,又问:“你爱奥尼尔先生吗?”十六岁的少女和四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还少了一只手臂。这个配对难道不奇怪吗?

  “我爱他。他是一个温和的好人。”奥尼尔夫人说,“如果不是他向我求婚,我说不定就一个人在乡间终老了。你知道的,战后男子奇缺,他们十分抢手。而与我同龄的,又一早离开乡村去城市发展了。你也看到了,我的脚有病,走不快,赶不上他们的步子。年轻男孩子没耐心,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等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走稳。如果我长得像玛丽莲·梦露,情况当然就两样了。”

  常山哈哈大笑,奥尼尔夫人时常具有这样的幽默感,他认识她这么些年了,仍然会为她的犀利言辞惹得发笑。

  “你看,我会说笑话,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慢下脚步来倾听。”奥尼尔夫人笑着说下去。“我家与他家是原来乡村里的邻居,我的父亲和他是朋友,只是多年没联系过了。有一次我父亲带我进城,来看独立日的烟火表演,车子停在他的加油站加油,这才重逢了。后来他去我家向我父亲求婚,我父亲揍了他,你也想得到,他少了一只手臂,哪里打得过健康人。”

  常山只好闷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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