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扭曲现实（2 / 2）

那些爬过院墙的生命——孔苏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可以被称得上生命——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移动方式，就像是树根在地上生长，一路蔓延向下，将黑暗送入院子。从地上的黑暗中浮现出的畸形人影像是野兽一般趴着，伏低身体，警惕的向他们二人靠近。

那是什么？

恐惧迫近，噎在孔苏的喉咙，使他无法发出声音，连呼救都做不到。他徒劳的举着提灯，本能尝试让光亮为他提供一丝安慰。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恶意尽数扑来，没有任何的预兆，仅仅是眨眼间发生的事，而孔苏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劲风扑面，恐惧在黑夜中翻滚。下意识地，他开始希望阿尼夏玛就是阿尼夏玛，希望阿尼夏玛能像他所说的那样，用非人力量向他证明自己。

阿尼夏玛啊，请庇佑我！

寒气攀附而上，从视野四角迅速凝结，杀入想要吞噬孔苏的恶意。虽然被血肉阻挡却没有半分停滞，直直从怪物体内穿过，再从一侧无情刺出。强劲力道使得跳进空中的怪物被惯性向旁冲歪身形，避开孔苏，哀叫着飞向他的斜后方，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孔苏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怪物看过去，只见它的身体被剔透长锥钉在地上，从它身体中流出的黑色粘稠物质污染了身下的雪地。

哪里来的冰锥？

孔苏看向阿尼夏玛，获得了答案。

阿尼夏玛抬着手，手心之上的一块景色在不住弯折、扭曲，就像是周澄澜曾带他们做的纸艺手工。那块现实被她蹂躏在掌心，隐隐泛着寒气，偶尔被拧的狠了，裂出几道刺目雪光。

他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又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即便似乎被折磨着，那团现实的景色依旧乖顺涌动在阿尼夏玛掌心。阿尼夏玛笔直的站在前方，没有回头。

先行试探的同伴被阿尼夏玛用冰锥轻易抹杀，那些从黑暗里冒出的怪物不敢再大意上前，集结起阵型，慢慢向着二人靠拢，呈出包围的阵势来。孔苏咽了口口水，从门边捡起一根木柴，一手提灯保障光亮和视野，一手持着木柴横在身前，他可不打算只被阿尼夏玛保护着。阿尼夏玛给他展示的奇迹多多少少起到了镇定的作用，孔苏终于能够出声，“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来攻击我！”

“它们是来把我们全部杀掉的。”阿尼夏玛临危不乱的态度让孔苏莫名安心几分，“它们来夺走我的力量，也来杀你灭口，有人妄图他人性命。”

“谁能驱使这样的怪物啊！”

阿尼夏玛沉默一瞬，“它们不是怪物。”很难得，阿尼夏玛带着一丝不快的情绪，“它们来自我被操控的另一面，是我的眷属，本性即邪恶。”

孔苏满脑袋问号，阿尼夏玛顶知道他心里憋了多少个想要抓着阿尼夏玛问个明白的问题，可眼下的局面实在不适合谈话。眷属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孔苏不由得后退几步和它们保持距离，他的脚后跟擦到了阿尼夏玛，场面略显尴尬，孔苏低低的道了声歉，可阿尼夏玛完全不在意刚刚的接触。

她没有扭曲了现实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在身前画了一道圆弧，周围温度骤降，孔苏差点没忍住要打个喷嚏。几道冰锥随着阿尼夏玛的手势凭空出现，旋转着凝结尖锐外形，刹那间发射，刺穿最前排的几个眷属。

虚伪的平和撕开假面，与孔苏对峙的眷属一下子扑上来，亮出獠牙。他在心里念着那不能退缩的理由，挥舞木柴把扑到眼前的怪物想象成长措扔过来的雪球，狠狠的打回去。那坚实的、打中了实体的手感令孔苏全身颤抖，差点因腿软坐倒在地。但攻击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眷属没有一个个上的礼仪，它们从两侧一齐撕咬过来。孔苏又没有长着三头六臂，只能打退其中一只再向旁边闪去，堪堪躲开攻击，却也因此和阿尼夏玛拉开距离。

绝望潮水般袭来，黑暗侵蚀着孤灯在雪上映出的圆。

转眼间，阿尼夏玛的身影就被蜂拥而至的黑暗阻挡，孔苏这才明白这些眷属是故意的，要让他主动远离阿尼夏玛，方便它们下手。孔苏不禁在心里大骂它们卑鄙，打不过阿尼夏玛就从自己下手，算不得好汉！

恐惧在此刻是他心中升起的最真实的情感，孔苏紧绷着身体，黑暗在周围疾驰，挑衅般迟迟不越过灯光在雪地上划出的线，伸出利爪攻击他。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跟上眷属移动的脚步却只是徒劳，没转几圈就气血上涌，头脑发昏。

不妙——要想办法回到阿尼夏玛身边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孔苏自认自己是聪明人，这个念头一起，他也忍不住呲着牙齿，露出惊讶的神情：什么时候他开始相信那个姑娘是阿尼夏玛，还会保护他了？

就在孔苏走神的片刻，猎人不再等候，向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伸手。孔苏大惊失色，连忙挥舞起柴棍，相同的招数无法再次生效，他的两脚猫功夫再也撑不起局面。木柴被眷属一口咬住，孔苏急的想要大呼，又担心力气顺着声音泄出去，仓皇扣紧牙齿，咬破了舌头。为了闪开接连而至的攻击，孔苏只得松开手狼狈的连连后退。混乱之中，他离阿尼夏玛越来越远。

他只好苦笑一下，随着短暂的自嘲于心底消逝，孔苏向旁吐了口血沫，再次紧绷身体。

他不能留下妹妹一个人，平武不会照顾她的，只会放她去死！就连长措也已经放弃了她，只有孔苏——只有哥哥还在寻找救治妹妹的办法！

孔苏的妹妹，丹珠，她真的只有哥哥一个希望了。

孔苏不想死在这个和神最近的夜晚。

他拼命的向着寒气的源头跑去，没跑几步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一股巨力扯住，向着黑暗的更深处拖。

没来由的，孔苏想起了院门口那些拖行的痕迹，还好平武去喝酒了，太阳升起后才会回来。

他奋力的踹着攥住小腿的手，那些指甲深深刺进了布料和血肉，将二者搅在一起，孔苏的脸因疼痛扭曲，喉咙中发出不甘的低吼，手在雪地上抓出长长的指痕。他使出浑身解数挣扎，黑暗也在他眼前以同样的努力扩大。无论孔苏有着怎样坚定的意志，但他终究不敌满怀恶意而来的非人之物。他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不想相信自己的命、妹妹的命真的这样曲折，只能被扼杀在黎明之前。

丹珠……谁能帮帮我？谁能救救我妹妹？

“我听到了。”

冰锥拔地而起，洞穿拉着孔苏的无数只手，也挡在他与黑暗之间。

一切发生的太快，孔苏脑内还回荡着阿尼夏玛的声音，阿尼夏玛本人就已经来到他面前，弯下腰凝视着他。她转过身，由冰锥构成的墙壁已经被黑暗撞出裂痕。在城墙被破的一瞬，她将手心举到唇前，那团光怪陆离被她吹了出去。无法定型的现实应神心意化作呼啸的风暴，逼退靠近的眷属。孔苏被阿尼夏玛从地上拎起来，他迷茫的注视着阿尼夏玛的眼睛，不知道她是如何突破重围眨眼间来到自己身边的。

“我的力量正在恢复，看来这些眷属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应行之事显而易见。”阿尼夏玛再次将孔苏护在身后，衣袂翻飞间，风暴骤然扩散，裹挟着尖锐的冰碴，打磨起眷属的表皮。凌乱的雪地在呼吸间被飞溅出的粘稠物质染黑，“那就把眷属尽数格杀吧。”她说着不符合神身份的残忍言语，却让孔苏整个人都被一股暖流裹挟。

阿尼夏玛抬起手，夜空熠熠生辉——雨点般密集的冰刺坠向逐渐疲于躲闪的眷属。孔苏久久的注视着阿尼夏玛的背影，直到风暴停歇，院落再次回归寂静。原本干净有条的院落遍布眷属庞大的尸体，以及插在地上、墙上的冰锥，看来很难收拾，孔苏下意识地想。阿尼夏玛向着院门走出几步，孔苏被不安冲昏头脑，箭步上前一把抓住阿尼夏玛的手腕。阿尼夏玛转头看他，孔苏看进她冷静的眼中，后知后觉的松开手。他刚想说些什么，阿尼夏玛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月亮久违的放出令人心安的光辉。阿尼夏玛蹲下身去，将手覆盖在孔苏受伤的小腿上，还在冒血的狰狞伤口在不可思议的凉意中麻木，等阿尼夏玛收回手，腿上哪里还有伤口的痕迹？

只有周围的血迹和破碎的裤腿提醒着孔苏，这不是一场梦，她真的是阿尼夏玛——她有能够治愈的力量。

“孔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能听到。”阿尼夏玛主动说道，“我能救你的妹妹，但是以我现在的力量还不行。”

“为什么？”孔苏好似被人泼了盆冷水，为脑中回荡着的阿尼夏玛刚刚的话失落，重复几遍惊觉似有转机。他赶忙抓住那令人违和的点，“你说那些怪……那些眷属也是你的一部分，你的力量是遭到了分裂吗？如果我帮你找回力量，你能够帮我救回我的妹妹丹珠吗？！”

阿尼夏玛含着笑意，对他点了点头。孔苏几乎忘记呼吸，他敢肯定他现在的瞳孔一定放大了，心心念念的力量就在眼前，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听见阿尼夏玛说道：“我会教授给你如何使用你所追求的这股力量，做为你帮助我的回报。”

孔苏愣了一下，“不，我……我的意思是，我是为了救妹妹才追求你的力量，是为了救妹妹。”

阿尼夏玛弯起嘴角，轻轻的伏到他耳边，缓缓说道：“我知道，孔苏。我知道，我会帮助你的，不要担心。让我看看你的决心，伸出手来。”

孔苏听着阿尼夏玛的话，仿佛被迷惑一般，慢慢的向她伸出自己的双手。阿尼夏玛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摊开手掌，将自己的双手悬上去，孔苏的掌心随着她的动作生出几分冰凉。

“切莫相信你的所见，我会引导你走向真实。感受到这股力量了吗？这是我今后会指引你掌握的力量。”阿尼夏玛像是吟诵一般，用动听的语调说着。孔苏闭上眼睛，感受到那股凉意从他的手心逐渐包裹整条手臂，攀爬过整个身体，最后蔓延至脑袋。

“我感受到了，这就是你的力量吗？”

“善。我选你作为我的第一位祭司，我将在圣所夺回我被欺骗的力量，即使是死亡也休想动我们分毫。”阿尼夏玛说着，咬破食指点在孔苏头顶，那股凉意便不再只是游走于体外，而是从阿尼夏玛的指尖不由分说地灌进脑袋。孔苏被剧烈的寒冷击中，全身都不可抑制的战栗，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