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三个同事兼朋友中,吕安觉得跟江滔尽最合得来,不仅是性格差不多,比较文雅,更是因为志趣相同,两个人都在考研究生。

相对而言,吕安的基础更好一些,他毕业于一所211大学,从小学到大学成绩都好,江滔尽毕业于本市的师范专科学校,当时分到中专教书还是找了关系的。论学习能力,吕安当然要高一筹,无论从知识的广度和深度,江滔尽都不及吕安。

本来两个人已经成家,打算就在中专混一辈子,没有其他的任何野心。可是学校形势一天天危急,政府把所有中专推向市场,原来平等的中专学校一下就出现暖冷不均。有行业和财政拨款的,日子相对好过,像吕安这样的中专,上面没有拨款,就全靠招生,自谋生路,自生自灭。学校本来就弱小,现在又要面临激烈的招生竞争,于是逐渐显示出摇摇欲坠的迹象。大家一下就体验到了危机感。

面临竞争,杨校长想了很多招,通过别人的牵线搭桥,他与一家企业达成协议,学生入学的时候给这家企业交几百元的签约费,毕业后就可以进入这家企业上班。杨校长为此召开全校招生工作会,强调要把这个作为招生宣传的重点,如果学生家长听不懂,可以直接跟他们说学生毕业包分配。这一招果然奏效,一下招了两百多人,林鸥也是这样招进来的。吕安以前一直是招生落后户,比起学校那些大妈大嫂差太多,主要是心理因素。大妈大嫂们可以像媒婆一样,挨家挨户去做宣传,三番五次上门,死缠烂打,要表现得对那些孩子比他们的父母还关心,生怕孩子们无学可读将来没有前途,让别人觉得不把子女送到她们那里上学就对不起她们。吕安不行,抹不开面子,他一个211毕业的,当初考上大学的时候在当地是很风光的,现在却沦落到要跑回家乡,向那些远不如自己的留在当地中学教书的同学低三下四。何况这些年他在外面混得不好,不愿意回去。

每年的招生压力巨大,而且吕安觉得杨校长这招只是一时之计,救不了长久,一种危机感时时压迫着他,吕安决定要逃离出去,对于他而言,唯一的出路就是考研。

江滔尽和吕安有同样的感觉,但是由于基础不好,他对考研一直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在吕安不断的鼓励下,同时被吕安的决心和行动所感染,他才最终下定决心,与吕安一道考研。前行路上有了同伴,相互激励相互携手,大家前进起来就不会感到孤独迷茫。

他们工作了这么多年,书本知识也丢了很多年,特别是英语、政治和高等数学,要捡起来还是要花点功夫的,所以他们并不打算一蹴而就,而是复习准备三年,打算三年后再上考场。现在他们已经准备了两年,所以今年他们俩准备先试试水,感受一下考研的气氛,看看到底有多难,检验一下这两年复习的成效,往后努力的方向,以及考研需要有的方法和技巧。

当年段茵对吕安考研非常支持,她也希望老公有出息,本来她对大学生就很崇拜,要是吕安考上研究生,那岂不是更加自豪?为了让吕安一心一意学习,她不要他做任何家务事,一到下班,她就匆匆赶回来,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连维修水管线路换灯管的事也做。为了考研,他们牺牲了很多新婚家庭的浪漫和年轻人的乐趣,不逛街不看电影,更不出去旅游,连郊游都不去。

做完家务事,吕安就让段茵帮自己背知识点,吕安先背一下,然后把题目给段茵,段茵念题目让吕安回答,有时吕安回答不上来段茵就给他提示。可是很多知识段茵不懂,也就不会提示,吕安记不住,心里烦躁,难免朝段茵发脾气。段茵说你不会还怪我?可是她并不生气,她知道吕安学习起来很苦,不是常人能坚持的。

夏天天气炎热,家里没空调根本呆不住,更别谈学习。段茵下班,等太阳落山后就提一桶水到楼顶,给地板浇水,希望把地板温度降下来。然后吃过晚饭,他们就上楼顶学习。天黑下来,他们就铺上凉席,燃起蜡烛,躺在上面学习,两个人一问一答,连天上的星星都被感动得眨眼睛。

冬天晚上,他们坐在被褥里,身子靠在一起,电视也不开,拿着书,手冻得冰凉。段茵白天在客房打扫卫生,很累,坐在床上容易发困,给吕安报题目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吕安一个人看书,拿笔写写划划,直到11点多,熬不住了想睡觉,就把段茵推醒,让她脱衣睡下去。

后来段茵承包了酒店,再也没时间陪吕安学习。晚上段茵带孩子睡觉,吕安怕打扰他们,就到段霞房间学习,她那里有张桌子。段霞也要学,她考中级会计师,所以两个人都不睡,正好做个伴。不过她学习不是那么紧张,玩一玩学一学,没把它太抓得紧,所以有时也帮吕安报报题。

段霞觉得自己这个姐夫有点迂,但是人不错,很老实,平时很少跟自己说话,好像总有点隔着。那年冬天下很大的雪,段霞加班搞年终决算,下班很晚。段茵很着急,生怕她出什么事,让吕安到公交车站去接。段霞不知道是姐姐让他来的,下车的时候看到吕安站在那里冷得直哆嗦,心里非常感动。走在路上的时候,吕安帮段霞撑着伞,自己却离段霞远远的,以至他身上落满了雪。段霞过意不去,主动往吕安身边靠近,想让吕安也能被伞遮一下,可是吕安非常敏感,赶紧又拉开距离。

还有一次段霞下班回来发高烧,段茵非常着急,让吕安带她去诊所打针。吕安领着段霞,一路步行。段霞头晕得厉害,走不动,她多希望吕安能扶一下自己。可是吕安还是保持着惯常的矜持,总是和段霞保持距离,段霞故意往他身边靠,他总是立即躲开。段茵又好气又好笑。

这次学校把唯一住房分给了钱老师,意味着分房的希望再也没有了,段茵心里气,骂吕安没得用,骂他迂腐老实,骂他没有社会经验不会搞关系,反正各种埋怨。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了,如果房子要给吕安,那早就分了,杨校长明显是在糊弄吕安。吕安无可辩驳,他也知道自己被糊弄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只能自我安慰,如果他考上研究生,远走高飞,那要不要那套房子也就无所谓了。

虽然吕安没有很激愤,但是消沉,消沉了一段时间。学校很多老师为他打抱不平,特别是他那三位好友:王志远,张顾,江滔尽,他们都鼓动吕安大闹一场,但是吕安没那么干。他知道杨校长耍了手段,抓住他受处分的时机,把房子分了,但那是多此一举,太高估他吕安了,他是个老实人,不会搞阴谋诡计,也不是孙悟空,不会大闹天宫。

吕安一直有种感觉,杨校长对他没有好感,也许这才是导致不分房的内在原因。吕安大学学的是生物专业,毕业分到了这里的一家啤酒厂,啤酒厂效益不好,工资发不出来,这所中专学校正好需要老师,吕安就调到学校。中专学校没有生物专业,吕安来的时候学校安排他教政治经济学,杨校长也带这门课,因此吕安经常要向杨校长请教。吕安对于剩余价值有不同观点,杨校长教了这么多年,都是按照书本上来教的,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吕安忽然提出新的认识,他根本就不能接受,认为吕安有些书生意气。教了一个学期,就让吕安转学科,去教数学。后来计算机兴起,成为时髦专业,学校也开设这个专业,学校没有这方面的老师,吕安是理工科的,所以又让他教计算机。

后来在教学中,吕安又跟杨校长发生过几次争论,吕安太单纯,有话直说,不知道讲究艺术。其实平时吕安不喜欢交往,更不善于跟领导来往,跟杨校长几乎没什么交道,见了面也只是客气地打个招呼。吕安也知道杨校长不喜欢自己,就更加不愿意接近他,不是为了房子,他根本不会上杨校长的门。

这几天段茵忽然有点反常,本来为了分房的事情一直跟吕安闹气,不想回家,回来也没好脸色,可是现在忽然变了个脸,笑意盈盈,感觉心情特别愉快。不用猜,肯定是酒店的生意好了。

的确如此。原来酒店一直生意不温不火,经营艰难,还经常遇到一些社会的混混,在这里白吃白住,吃完住完拍屁股走人,酒店根本不敢追着他们要钱。本来生意就不好,遇到这样的瘟神更是让人恼火。

承包酒店的几个人过去都是酒店的普通员工,在社会上也没什么资源。财政局开会在这里住过,段茵因此跟财政局办公室邹主任认识了。邹主任有个癖好,喜欢打麻将,在家打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老婆不留情面,直接往外赶。段茵听说了这个情况,忽然有了主意。她在酒店给邹主任留一个房间,他一个人免费专用,随时来随时住,他可以把这里作为打麻将的专用场所。这样就可以永久留住财政局的生意,邹主任凭自己的人脉关系,还可以给酒店带很多生意来。而且邹主任跟公安局派出所都熟,有事一个电话警察就来了,社会的混混也就不敢来白吃白住。

段茵心情愉快,也大方了一回,周末那天,对吕安说你和段霞带超超出去玩一下,他天天关在家里,闷得慌,带他到游乐园放松一下。

吕安问你不去吗?

段茵说我本来想去,恰好今天有喜宴,酒店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由于段茵吕安工作忙,没有时间照管超超,所以超超一直都是妹妹段霞带,带他学习带他玩带他睡觉,有时段霞还要帮吕安背题寄答案。吕安内心很喜欢这个妹妹,也感激她,想帮她买件衣服。她工资不高,平时也很节约,从不舍得乱花钱,很少买衣服。

超超特别高兴,一路上兴高采烈拼命往前跑,把吕安和段霞抛在后面。到了游乐园,拉着小姨什么都要玩:旋转木马,转盘,小火车,碰碰车,过山车,冲浪船,唯独摩天轮不敢坐,胆子小。段霞说你把你爸爸的钱都花完了。转头问吕安:姐夫,你带的钱够吗?

吕安说今天就放开玩吧,钱足够。

段霞带着超超玩,吕安坐在一边看。玩了一上午,有点累了,超超意犹未尽,段霞说小姨累了,不想玩了。要不我带你照个相吧。

超超很喜欢照相,站在段霞前面,还会摆POS。照相的人对吕安说你也来一起照吧,一家人照个合影多好!

段霞说我是小孩的小姨。她仍旧往旁边挪了挪,朝吕安招手:姐夫来啊!

这是吕安唯一一张跟段霞的合影。

玩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吕安说找家餐馆吃点东西吧。

超超特别期待,爸妈很少带他到餐馆吃饭,他觉得餐馆的菜特别好吃。段霞又问:姐夫你钱够吗?

吕安说吃餐饭的钱还是有的。

他们选了一家餐馆,吕安对超超说你喜欢吃什么?今天你做主。

他们点了一个小鸡干锅,一盘铁板牛肉,一盘虾,都是儿子喜欢的。吕安不断给超超夹菜,希望儿子多吃点,儿子太喜欢餐馆的菜了,不断说好吃,真好吃!段霞给吕安夹菜:姐夫,你也吃点,别一点都舍不得吃。

其实段霞也吃得少,吕安说你自己也吃啊。段霞说我吃了,不能吃太多,长胖了。

吕安看着她:你胖吗?一点都不胖啊。

段霞说还不胖,都长了好几斤,我都感觉自己越长越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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