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话里有话(2 / 2)

“你觉得呢?”乍一听是林诚初想听一些静云的意见,实则不过是他在为自己挽尊。更何况静云是家里唯一的博士生,好歹也是念了一车书的人,要是真狠起来也是可以骂人不带脏字的。最好就是借着静云的嘴巴,狠狠批驳下大哥和三妹的行径,这样好显得他今日遭遇的无辜,更显得他像是林家家里头唯一的老好人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获得一点安慰感,这是他惯有的阿Q精神。

“长辈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容得我一个小辈来插嘴了?你问我的意见,还不如问问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别每次吞吞吐吐的好像这点主意拿不定,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静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林诚初的套路,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被父亲当枪使的感觉。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他指哪打哪的工具。有本事就当着大伯和三姑的面去质问把公道给讨回来,躲背后磨磨唧唧地嘀咕实在是窝囊。静云打小就受够了冷眼,人家说是爱屋及乌,可林家是把对林诚初这种窝囊废的冷眼相待,也一并给顺到了静云身上。那种不能言明的嫌弃,仿佛牛皮糖一样粘着,怎么甩都甩不干净。

林诚初的荒谬就在于,即便这会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了,两个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依旧不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自个大哥和三妹的一句不是来。他可以借着别人的嘴巴,从道德高地上去指指点点说人家的不是,却不能接受那些话是从自己嘴巴里出来的。他用自己的那套语言和逻辑左顾言它,始终也不愿意正面回应自己是支持还是不支持老爷子去安宁养护病房的事。反正含含糊糊地说着,把事情越说越糊涂,那他就像躲进了壳里的蜗牛,有种说不清楚的舒服和安全感。

“诶,你这孩子,看你这话呛的。这到底不是我自个一个人的事,我能做得了什么主呢?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换作我病重了,你会把我送进安宁养护病房么?”林诚初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似乎是突然联想到了自个往后可能要面临的处境,又暗戳戳地试探起了静云的态度。他知道自己在静云心目中的地位不及她的母亲,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嫌弃他。而他的女儿呢,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变成铁石心肠扔下他不管?他不确定,也实在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可言。

父亲的这种试探里还带着撒娇,静云一时间觉得无语又好笑。父亲原本是想借着她当垃圾桶,来倾诉今天被人推倒的委屈。可是在不如愿的时候,他就没有别的招了,只能从不同角度加倍地来索要安全感。静云把这件事情归结成父亲真的已经老了,之前的岁月里他在原生家庭被打压折磨得太狠,长期夹着尾巴做人毫无存在感,乃至于现在已经丧失了一部分正常思考的能力。那种荒诞和试探,某种程度上甚至连三岁孩子都不如,实在太不成熟了。都是成年人了,口头几句话表示不会在他重病的时候抛弃他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切看实际行动说话。

既然来都来了,不去跟长辈们打招呼是不礼貌的。无论刚才病房里闹成什么样子,静云总归都还得过去招呼一声。趁着父亲打盹输液的间隙,静云重新回到了住院部的二十楼。

爷爷林廷宗还在病榻上昏睡,大伯和三姑分别坐在两边,这会倒是挺有默契的,仿佛隔江而治划了地盘,谁都不带理会谁一下。一看静云来了,三姑倒也还没糊涂,率先起了身来,算是有分寸地张罗了椅子让静云坐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方才病房内的争执,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错觉罢了。

两人就着着茶水,三姑随口问了静云父亲伤势的情况,三言两语又窸窸窣窣拉起了家常,顺道说起了静云表弟道川的事。原来道川这几天在东京参加一个艺术展,顺便要去领一个“先锋艺术家”的荣誉奖。他这些年艺术才华据说得到了很大的发挥,在现代艺术领域算是小有名气,得到了不少圈内大佬的赏识,现在是风头正劲的时候。想当年道川上学的时候念书最差,也是家里最不被看好的孩子。谁想得到毕业后也就十来年的光景,也轮到他风光的时候了。

什么先锋艺术家,说到底还不是道川借着“林廷宗孙子”的名号在外头大摇大摆地混圈子嘛?那些人说是说欣赏林道川的才华,他能有什么才华?还不过是承了老爷子的面子,送个顺水人情给他抬抬轿子罢了。这溜须拍马,狐假虎威惯了,三姑和道川倒是自己也迷失了,还把外头那些吹捧都给当真了,真以为林道川是什么天降英才呢?这种话拿出去蒙蒙外人也就算了,放家里头说道,怎么听都觉得滑稽。

“道川优秀,是三姑你培养得好。”静云决定先发制人,暂停这无趣的话题。她知道从前上学时候道川学习不如自己,这么多年了,三姑心里头始终憋着一股劲没处使。三姑就是故意要讲这些来戳一戳静云的痛处,证明窝囊废一家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大浪来。点拨个三两下,她那虚荣心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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