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马银鞍(1 / 2)

兰溪内,百里姰独坐于残局前,琅琅落下一子。

夜已深了,上弦月嚣张地霸占了窗框一角,玉色绸缎般垂在天幕上,撒向她,犹如披上一层轻纱。

空山孤寂,整座殿中只有她一个。棋子落下,紫英灭掉灯笼,轻轻推开木门,接着月光走近烛台,熟练地点亮几盏明灯。

暖黄覆住银白,百里姰在光影交替中复落下一子。

残局顷刻破了。

紫英翠色的衣袍轻轻扫过桌面,替她奉上盏茶,清亮的茶水倒映出少女稍显稚嫩的面容,她开口,声音却染上夜的寒气:“郡主,王府跟来的人已经安顿好了。”

“好。”百里姰接过茶盏,细抿一口,“接下来我们耐心等消息便是。”

紫英也替自己斟了盏茶,坐到百里姰脚下,灯火跳动着,她有些不安:“王爷真的会将郡主嫁给太子吗?”

百里姰挨个挪动棋子,在棋盘上摆出一只动物的形状,打量几眼,又全打混了摆成朵黑白的花。

她一面玩着棋子,一面懒散道:“咱们如今这位陛下的皇位来得蹊跷,只可惜洛氏一脉除了母亲,旁支尽数死于夺位之争,放眼天下,谁能讨伐?天下始终是洛家的天下,父王就算想覆了这江山,也得师出有名不是?”

“将自己唯一的子嗣嫁入皇家,再联手京城除掉幽州的广信王,明面上放些兵权以慰君心。一旦我生下太子的子嗣,父王便可光明正大地打着正统名号,行夺位之实。”

紫英道:“所以郡主才会时时避开太子。”

百里姰却笑了:“太子算什么。”她点了点棋盘,问道:“你觉得父王待我如何?”

紫英捧着茶盏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好。”

“可在外人看来,父王对我实在是很好。”百里姰道:“这些年来他尽心尽力地教养我,别家儿郎学什么,我便学什么,一点也不落于人后。”

她叹了口气:“可我终究只是女儿。在父王眼里,我从来不是能够继承大统的人。所以他宁愿将希望放到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所以我必须嫁给太子。”

“至于太子,”百里姰笑了笑,“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过,他只不过是个可悲的借口,注定难逃一死。父王全心教导我,从来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日后的这个孩子。至于我一直以来小心防备的也不是太子,而是父王。”

“王府内四处都有父王的眼线,如同今日我对那妇人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地落进了父王的耳朵里。就算是在竹青阁,你我也得小心行事,如履薄冰。”

百里姰垂下眼:“他控制王府,我便自寻别处,这么些年,也只得了兰溪这一处信得过的地方,还得时时警惕防备。”

紫英轻轻抚上她的手,正思索着,却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个束发蒙面的人落到室内。

“郡主,”蒙面人朝百里姰恭敬道:“苏家那位走了。”

百里姰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平淡道:“知道了。”

蒙面人消失在夜幕中,沉默良久,她才终于轻叹一声:“如此,我欠她的债也算还清了。”

紫英知道她口中的“她”指的是梦中前世朝云峰上被妖物残忍杀害的三师姐苏盈。

几年前百里姰差人专程找到苏盈未入仙门时的家,破败的草屋里只剩一个寡母,大冬天的,迎着飞雪睡在草床上,冻得连嘴唇发青。

苏盈七岁拜入朝云峰,死时不到十七。过去她曾向叶蓁蓁数次提起家中之事,每每总是泪流不止。

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亲早逝,被母亲一路拉扯着长大。本以为母女俩能够一辈子相伴,却不料自己身怀灵根,被仙门看重,不由分说地强行带走,从此彻底断了和母亲的联系。

离家那日正是苏盈的七岁生辰,母亲特地存了大半年的铜板,给她买了朵绢花。真人们翩然降落在有些破旧的草屋前,母亲被他们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只听到女儿从此以后不能再回家,沉默了好半晌,一拍大腿,挤出个难看的笑:“去当仙君啊!”她激动到微微颤抖,“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再没多说什么,苏盈就这么攥着绢花,跟着真人们站上了宝剑。

云雾迷蒙间,她向身后遥遥投去一望,只见到母亲模糊的,佝偻在地上的身影。

这就是她此生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印象。

叶蓁蓁看过那朵绢花,十年里一直被苏盈小心翼翼地贴身收着。照百里姰的眼光来看,实在是俗气劣质到有些引人发笑。

可苏盈却最珍惜。

后来,她也没修成什么仙君。

妖物偷袭那天,苏盈被生生吸干灵气,死的时候不过是个朝云峰最常见不过的二阶弟子。紧接着,叶蓁蓁也死了,然后她投生成了百里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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