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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李福眼中,一个半疯的脏瞎子,用缠着破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当朝小将军,这画面别说友好,也忒瘆人了。听这懒丝丝的挑衅意味,瞎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也不知道小将军脾气好不好,反正这乞丐看着就是个刺头儿。希望他们俩不要在店里打起来,他还要用自家招牌吃饭呢。

可在李福为瞎子的残命和自家店铺的名声扼腕叹息之际,谢玉折竟然没有无视瞎子,反而浅淡地“嗯”了一声,李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玉折仍盯着桌案,语调刻意得像死水一般:“你没有伞。”

“我?”柳闲朝四周转头,疑惑地指着自己,一时不知道这富贵公子在对谁说话。

谢玉折问:“衣服都被淋湿了,不冷吗?”

柳闲竟然从少年冷淡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责备的意味。

李福打开重锁取出一个锦盒,正不知该不该递给谢玉折,闻言差点崴了脚。

连一个陌生乞丐的冷暖都要关心,谢小将军果然如传言一样心忧子民,是我朝大幸,我朝大幸啊。

只见那乞丐点点头又摇摇头,抛高手上的碎银又接住,笑道:“冷啊,可买伞换衣都要钱,没钱神仙也没办法。”

谢玉折微蜷了下手却没说话,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福趁机把东西和金子一齐推了出去:“小将军您亲自前来,小铺已经蓬荜生辉了,您保家卫国的恩情,小民终身难以报答,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遵照典当行规定,赎回此物当付黄金二两。”小将军重新递过金子,他的声音清朗有力,还夹杂着几分变声期特有的低哑,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

在他打开钱袋子的那一瞬间,柳闲趁机朝里头定睛一看,表情都快裂开了。这小孩装钱的东西,竟然是芥子袋!芥子袋外观和普通布袋相差无几,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它几乎能完全不受限制的放置死物,但一般只有修士才能用灵力打开。

可谢玉折手上的却像是特制的,凡人也能使用。

柳闲一时不知道该把重点放在这个袋子上还是二两黄金上了。他背过手,藏起躺在自己手上和半根手指差不多大的碎银,想着芥子袋中不知还会有多高多沉的金子,心里酸得很,他连买伞的钱都没有呢。

李福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这是当年我的大恩人不要报答,又不忍心看我良心不安,所以才让我存了个东西,等着未来交给您。”

“我等了好多年了,却一直没见着人,还以为只是恩人留给我的念想罢了,没想到今天真等来了!”

李福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辗转百年,人间沧海桑田,他从一个差点死在妖兽口中的上修界小器修,等到如今精明市侩的下修界老商人。他的脸随着岁月渐生沟壑,只有这个锦盒封于玄铁中永远不变,仍静静守在原地,而今日终于等到了。

“好多年?”谢玉折微微蹙了眉。

其实他来时也看到了当票百年前的日期,可在真正见到寄存的东西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竟是真的。

今晨他一直戴着的长生玉无缘无故地碎了,当票便是从碎玉中发现的,上写着“切记,玉碎即取”。他问了府上老管家,管家说这玉是他的生辰礼,是母亲亲手为他戴上的。

谁知道里面原来还有一张当票!

李福把那副画像也递给了谢小将军,疑惑道:“是啊,还有一副您的画像呢,也不知道是怎么画出来的,真真是分毫不差。”

拆下封绳,展开画卷,谢玉折的呼吸凝住了。

宣纸仍旧崭新,半点不百年前的物件。其上笔触生动,画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用玉冠高高束着马尾,笑得极明朗灿烂,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他头上还别着一朵五瓣花,花瓣本由墨汁绘制,却艳得很,其上洇染着一大片乌红。

探过头看看画像,又侧着看一眼谢玉折,一直在安静看热闹的柳闲惊叹道:“你们二位长得一模一样。”

他抿抿唇,竟还比较了起来,“不过他更活泼可爱些。”

谢玉折没有搭理他,只默然地看着这幅画。画卷青年和他长得完全一样,就连鼻梁骨上的那颗小痣都在相同的位置。像他,却又不是他,他可从来不这样笑。是谁、如何画出来的?

“要画出来很简单,”那瞎子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指着画开了口:“看着那个人的脸,有几分画工,再拿笔比着画出来不就好了。”

“可我拿到这画的时候小将军还没出生呢,从哪能看到他的脸呢?”李福再次叹了口气,果然不能奢望轻易理解这位瞎子——不,都能亲眼看到画了,根本没瞎,是骗子的脑回路。

瞎子还在异想天开:“那就让那些所谓的大师算一卦,用法术控笔,笔自己沾墨自己画呗,多简单的事儿。”

若说前头那个猜想还有实现的可能,这句话就纯属瞎扯淡了。

“这世界上哪有仙修有如此通天本领?”他不着调又很笃定的语气,李福差点就要以为预言一个人的长相是一件很轻松平常的事情了,果然不能轻易理解瞎子的脑回路。

柳闲哈哈笑着,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应该是有人会的。只不过怀璧其罪,不愿意告诉旁人而已。”

李福没怎么听进去,因为仔细看了眼这瞎子后,他已经怔住了。这些年他走南闯北遇到了不少人,却从未遇到这样一个特别的人。

明明他身上穿着破布烂衣,明明他嘴角总是卷着微笑,明明他在懒丝丝地和你打趣,却仍像是浮于远隔云端的圣山之上,带着不可触摸的神性。

可他浑身的血迹,又彰显着他如今身在地狱。

“当然,这仅仅是我瞎猜的。但我可以肯定柳兰亭做不到,毕竟他不懂玄学,只是个破练剑的。”

瞎子清冽的声音冷得他一激灵,李福尴尬地拨了拨算盘,努力移开视线,侧头望向窗外,雨停了,空气中迷迷蒙蒙地浮出一片雾来。

而后他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道:“你竟敢直呼上仙大名,毫无尊崇之意!而且你又不是上仙,怎么能随意诋毁他?”

“他不也是人,谁又比谁高贵。”柳闲不屑地轻哼一声,“还有,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是柳兰亭?”

李福噎住了:“……你!”

不敢和这不要命的骗子一起妄议上仙,他战战兢兢地看向默不作声的谢小将军。纵使谢玉折少年老成,总归也只有十七岁,藏不住心事。

他垂着眼眸,嘴唇紧抿着,手里紧握那个锦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说把天聊死了,但柳闲才不会管旁人所想,也不愿耗在这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走,挥手告别:“雨停了,我走了。”

他刚抬腿出店门,却见谢玉折也收起了锦盒,留下桌上大块的金子,竟也跟着走了。只留的李福一人傻眼看着桌上突如其来的一笔巨款,和那串破破烂烂的旧念珠。

瞎子说要让女儿戴上它,虽然他似乎是个骗子,但李福仍决定照做。反正又不会见鬼,女儿平日也喜欢戴这些东西,瞎子是个怪人,万一误打误撞,它真能挡灾呢?

柳闲正想着姓谢的太晦气,最好还是别见面了,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扯住了手腕。那人的手心温热,磨出了粗粝的茧,明显是是常年习武之人。柳闲皱着眉回头,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

虽说已有刻意压制,他话语中残存的威压仍让谢玉折的神经突然一紧,可他仍不放手,死死地盯着柳闲,冷声反问道:“旁人我不知道,国师大人自己,不正是有如此通天本领的仙修吗?”

“什么?”柳闲听不懂。

谢玉折腰佩的铃铛叮铃随风响:“国师大人,我永远不会认错您。即使您伪装成这副模样,也不会。”

烦人精。

柳闲用一个白眼狠狠地疼爱这位小将军,可惜谢玉折只能看到那人沾了血的白绫随风飘飞,听他薄唇轻启,慢悠悠问道:“小将军,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谢玉折冷了脸,他还有三年就要弱冠,侪辈也多已娶妻,他显然已经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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