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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梦,谢玉折的梦已经破了,那这个可怖的梦究竟来自真明珠还是周容恙?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潜意识里竟然会把这样的地方当做美梦。

要想进入真正的迷境里,首先要从这个小梦里出去。可这地方连个活物都看不到,去哪找那两人?

谢玉折戒备地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一个黝黑地道:“或许有人在里面。”

他们疾行而入,地下石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坍塌。

入地洞如黑夜入水,隐约有窸窣人声,附有烟草点燃的焦甜香,似乎都能想象到有人在里头执着杆烟枪,黑暗中仅有火星子亮。

可惜他们还没走近,洞内已白光大盛,地面剧烈晃动,巨石裂开从顶上坠落,谢玉折一下往左把柳闲扑到了地上。

他道:“小心!”

“等……”柳闲制止他动作的手还没伸出来。

原被剑意支着稳稳站立的他猛地倒地,差点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吐出一口老血。巨石还没有落到身上就已经随着白光一起消散了,他被呛得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委屈说:“你站不稳就站不稳,把我扑倒干嘛啊……”

谢玉折原以为这石头会砸到人身上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张了半晌的嘴都吐不出半句话。最终,他面不改色地支起身,拍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抿着唇给自己找补,薄红的耳垂却暴露了一切:“是我下盘不稳,不是故意的。”

勉强从混乱的大脑挣脱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口不择言。

下盘不稳……柳闲大咧咧张臂躺在地上,拧着一双好看的眉眼,联想到从前他听周在颐给人看病所说的话,“下盘不稳,多为肾中精血亏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难怪其他的技能点那么高,原来是在这方面被削减了。

难怪他看了一半都不记得主角的感情戏,原来是因为他养胃。

“无妨。”他怜悯地摇了摇头,肃穆道:“都是男人,我懂。这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虽然现在治不了,但未来或许有的治。”

“我没有。”听了柳闲明显在借题发挥的一通废话,谢玉折微瞪大了眼睛,硬着嗓子道:“我不是、我……”

后面的几个字他把嘴唇咬破了都说不出来。

不过谢小将军言出必行,绝不是空口说大话的人,总有一天能找到机会,身体力行地有力证明“我不是”这三个字。

炮灰只顾着笑话主角,却没意识到其实在自作孽。

见谢玉折又急又恼眼眶都红了,柳闲咬牙收了笑意,可眼睛仍是弯弯的,他朝他伸出手:“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拉我起来。”

谢玉折别着脸不看他,有力的手臂却乖乖伸了过来。

柳闲顺势起身之后,永夜已经完全消失,视野开阔明亮,这个梦已经破了。

这就意味着,真周二人之一,没有答应亲近之人的要求,还让他们死在了眼前。

地道深处发生了什么?二人不知,也不感兴趣。虽说身份天差地别,可他们对待无关紧要之人的态度总是出奇的统一。既然破梦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用再分心于此。

梦破的速度比想象得快得多,果然还是和聪明人在一起才最舒心。过去柳闲也曾进入过烂漫梦境,那一次他同样想救人,可那群人没一个发现不对劲,全都甘心溺死于温柔乡,让他费了好大的劲。

而这几个人年纪虽不大,却能靠自己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杀了日思夜梦的人,真是……后生可畏。

现在只需要破掉最后一个人的梦,再一剑捅了境主就好。

四周一片青绿,柳闲给谢玉折贴了张匿形符,悄然走入树林,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两人。

小筑梨花开了满春,东风吹过,玉雨飘香。

青石板路上有个拎着小竹篮的少女,她穿着嫩鹅黄裙,鬓角别着朵泛了黄的小梨花。柔顺的马尾带有些微卷,发梢随着她的欢快的小跳步,一下下点在白皙的脖颈上。

石凳上坐着个织绣的成年女子,她衣着素雅,仅用一根竹筷盘起及腰长发。见少女回来,她把针线搁在手旁,温婉笑问:“阿姝,今日带了什么回来?”

少女拿起竹篮,兴奋地把收集起来的宝贝一个个摆在桌上:“王伯伯捏的糖人、李老道画的护身符、路上小娃娃塞给我的铃铛……”

女子宁静听着,不时点点头以作回应。最后少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地推到她面前,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师父,这些都是送给你的!”

少女注意到被她的礼物挤到一边的刺绣,拿起来左瞧右瞧,惊讶道:“我今天路过一家贴囍字的人家,那个姐姐的喜服上也有这个花纹,原来师父也会绣!真好看!”

女子眉眼温柔:“只是近日偷懒,得了闲就把玩下针线。”

她伸出青葱手指,把少女鬓边快坠下来的蔫花取下,又随手折了枝树上棠梨,剥去扎人的尖枝,别在她的发上。

洁白的花粒兜在少女长翘的睫毛上,几下扇动后又消失不见。

她脸颊泛出一点浅淡的红,低头看着脚尖:“师父,我听他们说,出嫁那天女子会给心上人送自己绣的手帕,可我还从来没有碰过针线。”

她希冀抬眸,对上女子清丽的眉眼:“您能教教我吗?我还能学会吗?”

“当然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四处疯玩,如今还不是被徒弟围着夸赞?”

女子笑着摸摸她,艳羡道:“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公子,能收到我们阿姝一针一线绣的花。”

少女一把扑进她怀中,往温暖的臂弯里蹭了蹭:“在我心中师父都是永远排在第一位!”

二人言笑晏晏,像在一场不会停滞的美梦。

而柳闲立在院门之外,身边气压低到连草木都憋住了呼吸。他问身旁人:“你知道她们是谁吗?”

谢玉折的答案脱口而出:“她们身上衣袍用的是上修界一百年前的服制,那位姑娘和明珠前辈的衣襟上都绣有繁复的棠棣,应该是明姝前辈。”

他顿了顿:“但另一位前辈的身份,我不知道。”

年纪稍大一些的那名女子,一身朴素,看起来只是个民间普通温婉的绣娘。

女子清凌凌的眉眼就在不远处,柳闲避开她的眼神,脸庞隐在昏暗中半明半灭,影子被光拉的很长。

“穿针做骨,巧戏无常。”

他缓声自答,可朝着那女子的方向,模模糊糊地又像是在叫她:“方霁月。”

眼中流动昼夜,他歇了浑身的风流劲儿,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讲着故人:

“数百年难一遇的炼器天才,百炼谷第四代宗主,大乘巅峰,天下十绝,方霁月。”

一宗之主, 十绝大能。

无论是她身上的哪一个名头,都值得让方霁月这三个字被永恒烙印在上修界的玉典之中,可有关她的记载却寥寥无几。

只知道她出生极显赫, 是先器宗宗主的独女,受尽宠爱的掌上明珠。

可百炼谷宗主并非世袭可得,而是优胜劣汰, 能者居之。谷内汇聚器修大能,群星漫天之中,方霁月从不会被星光淹没。

她是其中最闪耀的月,用淬毒弯刀伪装起来的弦月。

器修以器为兵,炼机关、炼刀剑、炼符咒,而她剑走偏锋,以器炼“人”,用针线制成傀儡。

青葱指尖上用细丝悬挂木头小人, 丝线连通关节,她用傀儡术操纵小人时,身负杀器的大型人偶就会跟着行动,无痛无惧、绝对服从,人形兵器,谓之兵偶,令人闻风丧胆。

也有人其实说她的傀儡并非木偶, 而是被她种了丝的活人。据说有人曾见她在战场上起死尸控活人,意志不坚之人稍微失了防备, 就有可能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沦为杀器。

指尖青葱引红线, 信手铸成傀儡军。刀光剑影之中,她只需闲坐亭中, 静静操控几根悬丝。

不过她从未被人抓到用活人炼器的证据,也从来没有对别人造成过伤害。疑罪从无,大家同样都是炼器,只是她喜欢把器做成人的模样罢了,即使有些不人道,但也更好控制了,不是吗?

因此她不曾被当做邪修通缉追杀,反倒凭着强悍的实力,在一次次角逐中,成了百炼谷千年来的第四任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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