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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他想探上眉心灵海之时,宋明香机械抬起整个手肘,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她的额上血管随着柳闲的动作不时暴起,其间冷汗涔涔,虽然刻意控制去面无表情,眼睑却微小地上缩。

她已没了先前昂扬的精神气,舌头朝各个方向撕扯:“我没事,只是这里……不欢迎没用的外人,快走吧。”

看来是我在这里,她才这么痛苦。柳闲看懂了她眼里藏着的劝诫,迅速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好好休息,而后示意谢玉折一起离开。

可迟迟没见人影,他回头一看,见正道之光正在把两张桌子合拢,把茶老板转移到上面躺着,盖上了一件柜面前挂着的布袄。

若是一直这样直挺挺躺着也会难受,但这茶铺连本书都没有,谢玉折找不到别的东西代替枕头,立在原地犯了难,真是个大好人。

刚被镇民说是没用的外人,现在有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会被这种连睡觉都要担心人不舒服的好人杀死,柳闲心生郁结,从芥子袋拿出一个还没用过的枕头,摇摇头递给他:“唉。”

接过枕头时,谢玉折对他抿唇一笑,应是在表达感谢,恶得柳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发完善心了没,能走了吗?”

“都好了。”谢玉折刚醒,又亲眼目睹了这种诡异画面,差点都忘了自己刚被绑架了。

柳闲又试图去问其他的镇民,可结果无一不和宋明香一样。不提青衣河时人还是人,一旦提到就变成了抽了魂的鬼偶,动作见好像灵魂在奋力地挣脱控制要脱壳而出,明显是被人控制了。

他们只好无功而返,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奔波过后难免疲惫,便要回到客栈。

路过一处年岁已久的布告栏,上面钉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张。柳闲驻足细看许久,找到半张旧得发黄的破纸,上面的字依稀可见,写的是“药宗宗主重金悬赏,不可错过!”,其下落款的“周在颐”三字被撕去了一半,这个人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他半蹲下来,取下头上冷艳的红梅,用力插进松散的雪里,对空气说:“药疯子,别人墓前种松柏,我现在没那么好的条件,送你一枝梅花,或许来年就长成树了。”

正当他在给梅枝调一个好看的角度,余光看到谢玉折抱剑而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柳闲笑着把枝旁雪拍紧,让它稳稳地插在原地,不至于被风吹歪,问:“你有什么高见?”

谢玉折指了指他头上的木板:“此处不宜种树,要是长起来,会遮挡告示的内容。”

他是真觉得这玩意儿能长多高,还是说刚被他打了心情不好所以故意刺他?

“你说的很有道理。”柳闲也指了指镇门口匾额上他亲自写的“祈平镇”三个大字:“可这镇子在四方独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上下修界都管不着。”

更何况是你。

他话里带刺,谢玉折没恼,反问:“你曾来过这里?”

“神仙想进哪儿就进哪儿。”

谢玉折果然是个偏听偏信书本知识的死板之辈,他看了眼柳闲瘪瘪的钱袋,有理有据道:“可书上说,上仙有变出金银的能力,你不必假装是他。”

这人总是找假证据否认真相,就好像承认了“柳闲就是柳兰亭”这个事实就他会死了似的,柳闲懒得理他,进了客栈。

临进房前他懒散道:“睡了,晚安。”

可谢玉折不自然地念道:“柳闲。”

他收起刚要跨过门槛的左脚,回头问:“怎么了?”

谢玉折小声说:“没事……只是今天遇到的那些人太过恐怖,我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之前杀义父都杀得那么果断,现在心理素质又降低了?柳闲才不信。

他狐疑地看过去,只见谢玉折乖顺地敛下眉,长翘的睫毛颤动扑闪,看着还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这人在边疆待了真么多年,怎么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明明在别人口中是什么杀伐果断、铁骨铮铮的小将军,怎么老喜欢在我面前装可怜?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吃这一套,甚至想抬起手摸摸可怜小孩的头,但最终还是没行动,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他嘴角卷起半边春风笑,一只脚跨入屋内道:“你不用担心这些,好好睡觉。”

谢玉折的眉眼更落寞了。但他知道,柳闲弄昏他只是想阻止他回京,所以他并不怪他。

不过,每个人都有必须做的事情,柳闲有,他也一样。

“还有,”他叫住柳闲,“你太瘦了,以后多吃一点吧。”

柳闲没有回答他,身影单薄得像一柄长剑,闻言竟突然重心不稳,踉跄一步,差点跌倒在门槛上。

见他匆匆合上门后,谢玉折轻声道:“晚安。”

他没有开口说分别,因为这是总会发生的事情。

可他不知道,有个人正拼尽全力让它只发生在未来,那是,三个月后。

但其实柳闲的心情并不算好。

入房后, 他瘫在坐凳上,揉了揉自己方才不小心撞上门槛的小腿,无声地歇了许久。

而后他打了个哈欠, 招呼来路过的店小二,要了一壶再普通不过的煮果酒,一杯下肚, 他就觉得自己醉了。他双颊酡红,浑身难受,又要了桶热腾腾的水泡澡,脱掉外衣就踏了进去。

双臂懒洋洋地垂在木桶边沿,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从皮肉到筋骨的舒爽惹得几声轻叹。

他已经放松了身体,视野一片漆黑, 可在一片片的水雾氤氲中,分明有一个人影,对他盈盈笑。

上修界堆金积玉,但天下第一仙的居所里不设夜明珠。

水云身的小竹屋里烛火摇曳,风吹铃动,溪坠石响。

“哥哥,灯太暗了, 写字会弄坏眼睛的。”

彼时他的眼睛还没有绑上那块碍事的布,被门前突然出现的光亮刺了眼, 他侧目过去,一身劲装的少年提了盏琉璃水灯, 敛眉朝他走来。

柳闲轻笑:“你太小瞧我了。”

眼中万丈秋水,眉间一点朱砂。他笑时眼波流转, 跃动的烛火被那样一张惊鸿面照得破碎。即使常常相见,十七进门时看到这样一张脸,仍不由得呼吸一滞。

柳闲有一手练了千年的字,极好看、极遒劲。他手握着抽龙骨做成的笔,光照得他肌肤胜过白瓷,其中青筋隐现,好似雪中修竹。

少年乖巧地为他掌灯,又见他提笔蘸墨,不免好奇地凑过头来。而后他恍然“唔”了声,道:“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我曾听过这首词。”

没想到在这个虚构出的世界,也有人知道这首词,还真是不合常理。不过,从一开始他的穿书就已经很不合常理了。

柳闲有些诧异地点头,少年随着他的肯定亮了眼睛:“哥哥,那您听过乐师唱的它吗?”

他问:“没有听过,你会唱?”

少年点头笑:“嗯!”

“那唱给我听听。”柳闲随口敷衍着,少年用力点头时手上的灯也跟着微晃,让他非常烦躁,“还有,以后记得改口叫师尊。”

“哦,好的,师尊哥哥。”

柳闲叹气:“是师尊,不是师尊哥哥。按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你太爷爷的祖宗了。”

“好吧……师尊。”十七的眼眸被烛火映得暗了些,片刻后他吸了一口气,对自己抿抿唇点点头,微笑道:“那我开始唱了。”

柳闲虽注视着笔下龙舞字迹,余光却能看见少年的小动作。这样抿唇笑,是在我眼前太紧张,所以要先给自己打打气吗?既害怕我,又何必来找我。他无声地嘲讽。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1]”

十七有些江南的口音,青涩的声音为夜色冲淡了不少凉意,唱曲的本事让他讶然,还挺好听。

来煎人寿。

纸上多了龙筋玉骨的四个大字,十七的气息却乱了。他斜眸看去,看到少年的眼角莫名多了一行泪。

柳闲搁下笔,打断歌声,不解问:“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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