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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折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白子,力道大到差点要把它捏碎:“柳……兰亭。”

“又梦见他杀你了?”

谢玉折诚实道:“宗主,我忘不掉。”

“我很少见他执剑。但那天不周贯穿了你的心脏,你本来该死了。”

谢玉折掐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心,迅速接了话:“宗主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此生难忘,弟子愿为您赴汤蹈火,偿还恩情。”

“你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他知道我想栽培你,又决意要你死,兴许找我要回长生骨,都是怕我救你。不过你做得很好。那日你趁他不备刺他一剑,他神志不清,我才能掉包长生骨,有它你才能活下来。一个弑徒,一个叛师,你们才是绝配。”

所以那一天被柳闲拿回的是假的长生骨?可他那日的昏沉,当真和我有关吗?

谢玉折还记得,顾长明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他曾让他刺伤柳闲以表忠心,毕竟那一剑之后谢玉折和柳闲就是河两岸的人,而后来他竟当真失控这样做了。

他恭敬道:“那一日,我只是想完成宗主您的嘱托,并未有他想。”

顾长明随口一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吗?”

心脏怦怦跳的时候,谢玉折就觉得心口好痛。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闷闷地想,原来那天我刺向师尊的那一剑,也让他这样疼了吗?

不过片刻他就回过了神,顾长明正满意地看着他,他眉眼低垂道: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拜他为师、服侍他,他就能提点我,可他只是差使我,连入群青宴也是为了替他拿到菩萨针,甚至最后要杀了我。虽然我背叛了他,可他对也我根本……不是真心。”

“天命书上写着,你不死,他就会死,他看过那本书。”

顾长明冷冷地笑了声:“他惜命,会抓住一切能活下去的机会,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不过我早提醒过你,在修无情道的人心里,人和花草没两样。他开心时能赏你几句好话,没趣了也能赏你两个巴掌,可你不信。”

谢玉折放下最后一粒白子,道:“是弟子醒悟得太晚了。”

顾长明道:“不算晚。他不惜才,我却可以收你为亲传弟子。”

并未见得谢玉折有多高兴,他凝重地摇头道:“宗主,先前我在镜湖玉宴昏倒时,他称我为他的弟子。天下人都以为你们是好友,上修界规定一人一师,要是他未曾说明,我又拜您为师,或许会对您名誉有损。”

顾长明点了点头,收起棋子时轻描淡写地说:

“他曾被我重伤,双目尽废,囚于山寺懈怠百年,又据你所说剑心成阵,如今一定身负重荷,近些年都不会再露面了。而他不开口,你的确不能拜入我门下。不过,上仙是天不生掌门,你身为他的弟子,便是天不生的弟子,如今他外出游历,自然该由我代为教导。”

桌上是苦苦挣扎多次却仍烂透了的败局,看着输了满盘的棋局,谢玉折又黑又深的瞳孔里藏不住浓烈的偏执,他紧握着腰上的无名剑,低声道:“弟子都明白。”

顾长明拿出一张令牌交给他:“你在天不生学剑,比在他手下要好的多。这是藏书阁四层之上的通行令,只有亲传弟子能活得,我交给你。等你学成出师,如何不能还当日的耻辱?”

谢玉折接过令牌,拜谢道:“多谢宗主。我一定会勤学苦练,不负师恩,以报当日之仇。”

今日是在天不生修学的第一天, 谢玉折如往常一般早早地起了床。

往日在小院的时候,他会先煮一碗热茶,做一锅热气腾腾的早餐, 先吃一些填饱肚子,再温一些等着不知道多久会起床的柳闲,解下围裙后, 就能带着新一天的满足开始读书练剑了。

小院里没有仙器宝物,只有个光秃秃的泥巴地和一棵勉勉强强能遮挡阳光的树,在那样小的一个地方从早到晚,他竟然也没有觉得枯燥乏味过,每一个夜晚都好期盼下一个白天。

可如今在陈设恢宏的天不生,即使昨日已经有师姐为他介绍这里的衣食住行,可他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天色尚早,朝阳才悄悄从云层里冒出一个角, 他走进天不生的膳堂,里头竟然已经坐了不少人!

刚出炉的饭菜正冒着热气,高山上的膳堂不似其他地方那么冷,白衣弟子们都仪表工整,姿态端正,除了碰面时的示好之外,连偶尔的交流都极其小声。

明明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这里却静雅得像琴室一般,要是军营里有这么多人, 喝酒调笑的声音早就能把房顶掀翻了。

天下第一宗的厨子似乎都是顶尖的,明明只是个早餐, 堂上却花样百出,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美味。

谢玉折为自己打了一碗粥, 两个馒头,昨夜有些失眠,此时他的大脑仍是空空的,正懵懵懂懂地想要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却突然有人叫他:“谢师弟晨安。”

他双眼聚焦看去,是一个没见过的人,便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师兄好。”

又一人:“谢师弟晨安。”

“师姐好。”

“谢师弟早啊。”

“师……”竟有些看不出这人是男是女,他道:“前辈早。”

前辈认真地朝他点点头:“原来你长这样。哈,的确好看,但没想到他们喜欢这种冷淡的。”

好看?喜欢?冷淡?

谢玉折径直地侧身走开了。

旁边人往他身边越走越近,轻轻一碰,若非他手稳,差点撞翻了他盘里的粥。

“你们看,那就是谢玉折,名簿上只有十七岁,居然能夺魁,人不可貌相啊!”

有人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上仙都露面说那是他弟子了,就算他没那个实力夺魁,也总有方法。夺魁便罢了,上仙有事外出,他就能和纸意师兄一起在宗主门下修学,十七岁,能羡慕死十八个我了呀。”

一个带着怯意的女声弱弱开口:“终赛那天我在场,看到了他们的对局……虽然第一场他就输了,但可能是那时候还没有进入状态,第二场就和赵师……元修不相上下,最后赢得也很艰难,而且我见他是有实力的……”

谢玉折路过这桌人,找了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坐下,琢磨着吃完饭后,在早课开始前的两刻钟,还能念念新从藏书阁里借来的书。

感受到一堆人的视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耳力因为柳闲三个月的使唤折磨变得很好,即使那群人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也无可避免地能听清他们的话,有点吵了。

“第二场颇搞笑了,上仙亲自递给他一颗药,谁知道那是什么?那颗药之后就能扭转劣势,以金丹之身胜了元婴,保不齐——”

男子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地说:“这种事也不少见。”

“可是,我们不该这样说他。万一他是隐匿实力的高手呢?毕竟那可是上仙唯二亲口承认的徒弟,据说十七师兄当年也……”

女弟子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法术封了嘴,同伴言谈间的嬉笑荡然无存,低喝道:

“不想死就别提那个人!”

小弟子连连点头,同伴放松身体,明明在继续调笑,却多了些刻意转移话题的意味:

“那可是天下唯一的神仙和第一宗的宗主!之前不是有人说在水云身里看到了上仙娘子吗,也不知道他师娘是个什么身份,肯定不会差。人家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他潇洒一辈子的了,要是讨得了他们的欢心,送他一个魁首玩玩,也不是大事。”

“不过,人能被收买,妖物不会。宗主说他要和我们一起去猎妖,到时候就能见真章了。”

赵宁非起着哄,忽见自己的小师妹像是瞧见恶兽般小声清了清嗓,头垂得很低。

“欣妹,你怎么了?”他转过头去,却瞧见——

一位身穿银光劲装,头戴玄冠,腰佩石青带的青年微抿着唇,立在他们身后。他身姿挺拔,垂眸扫过这围成一圈讲闲话的人,问:“晨光正好,你们吃完了早饭不去练剑,在此议论的是何要事,竟需要如此排场?不若让我也一同探讨探讨?”

“纸、纸意师兄!”几人齐齐起身,恭敬地朝来人揖了一礼,别说顶撞了,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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