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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我买了一辆马车,就想换走我的命,宗主,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知道要干什么就好。”

看着云雾缭绕的脚下就像在俯瞰众生,顾长明棱角分明的脸上噙着一抹淡漠的笑,他话音一转道:

“你们二人御剑下山,两个时辰后,醉梦长见。”

说罢他面前出现一条裂缝,他踏足进去,身影便消失在了天不生雪冷的空气中,独留赵纸意和谢玉折二人面面相觑。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赵纸意关怀道:“师弟,若你恐高,我可以带你下山。”

谢玉折摇了摇头,无名剑放平,他踏了上去。

忽略原来平日和柳闲待在一起一直被监视着,连买了辆马车都有人知道的事实,顾长明其实没说错。

如果他想修剑,却连御剑都不敢,何其好笑?先前不用怕死、不担心有做不到的事,所以练了这么久连御剑都不行,他在柳闲的庇护之下安逸太久了。

柳闲怕鸟,所以他给自己养了一只。

他怕高,也必须站在高处去。

按照寻常御剑的速度算来,从天不生到醉梦长,需要至少三个时辰,不仅需要御剑,还不得不加快速度。

在高空之上毫无支撑的感觉让他恐慌,谢玉折闭着眼,听耳边呼呼吹过的风声,可腰间的铃铛声盖过了一切,还在清脆作响,是他浑身僵硬时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明明是求长生的铃,此时却变得无比蛊惑,却又分外让人安心。

从剑上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磕磕绊绊,多了好几处青红的肿包,鬓角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又风干,谢玉折攥着小铃铛,觉得自己这一路上已经死过无数次。但逐渐加快的剑速之下,狂风好像席卷了他的整个灵魂,灵海完全放空,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好像一只鸟一样的自在。

柳闲爱御剑,会因为这个原因吗?

到到达醉梦长富丽的雕花门口时,顾长明和赵纸意都不在。谢玉折跌跌撞撞地,还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正要走进去,就又有两把刀横叉在他身前,眼前两人各捏着一块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石头,他一靠近,那块石头就不停地闪光,许是用于认人的物件。

两人一个眼睛笑弯成了刀似的缝,另一个嘴角下撇也像柄淬毒的刀,那模样和他先前看到的黑白无常好相像。

但他不能死。

长剑出鞘两寸,却见这两人收起了发光的石头,对他躬身道:“这位客人,阁主有请。”

“阁主?”

明明是邀请的语气,可两柄带着铜锈的弯刀却仍是悬在他眼前的,一人说:“听闻天不生弟子下山,旅途舟车劳顿,杨老板已设宴相邀,派我等在此恭候一整日,请这位小仙君随我前去。”

念着或许顾赵两人已经进去了,谢玉折跟上了这位白无常似的人。越往里走,多种香料混杂的浓郁香味就越重,但许是材料足够好,混在一起竟也不刺鼻,可他仍能闻到,这其中有和一众名香格格不入的细微铁锈味。

直到尽头转角的雅间里,他看到了杨徵舟。

“阁主,客人带来了。”笑眼无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退了出去,连带着合上了门。

杨徵舟长发微卷,坐在太师椅上,并未说话,可从他身后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个劲装黑衣人,将刚入门的谢玉折擒倒在地!

杨徵舟手执烟斗,往兔毫茶盏里抖了抖灰,眼也不抬地问他:“冒充上仙弟子进入天不生,你有什么目的?”

被人死死扣住脖颈,谢玉折的双眼迅速充血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奢侈,他不停地咳嗽,不明所以地哑着嗓子复述:“冒充?”

杨徵舟再问:“知道他死了,还会如此高超易容术的人不多。你是谁?”

“我是……谢玉折。”

谢玉折断断续续地说着,将他控住的人却突然僵硬了下。他找准时机翻过身去,将那人点穴定身,站起身来,迅速拔剑抵着他的喉咙,携着他一步一步朝门口退去,门却从里打不开!

“谢玉折已经死了。”

杨徵舟并不急躁,他放下烟斗后,又变成了那副芝兰玉树的君子模样,把玩起了一柄字画飘逸的折扇。

可谢玉折分明看到,他的瞳孔竟然悄然变成了湖水一般的碧色!他在宫中见过瞳孔异色的西域人,可怎么会有人能在瞬息之间,从黑变成青色!?

“我没有冒充。”

折扇被人用力地往桌上一拍:“他已经死了!”

失态片刻后杨徵舟又缓下了脾气,可他的胸口仍在不停的起伏着,周身的铁锈味越来越浓,他对着那把扇子歉疚道:

“你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我不得不杀了你。名叫谢玉折的人只能死,若我错杀,向你道歉。”

话音刚落,谢玉折便僵硬地松开了要挟人的手。他如行尸傀儡般缓慢地往前走着,拔出了墙上挂着的剑,所有行动都像被人控制了一般,一丁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还在军营之中,是个辱了皇命该当自刎谢罪的叛徒,正举着剑锋要朝着自己脖子抹去,门外却突然“扣扣”两声,有人高声通传:

“百炼谷谷主方霁月求见。”

谢玉折突然失了力气,手中的剑哐啷一声坠落在地,杨徵舟喃喃问:“谁?”

笑眼为他呈上刚递来用红线绣着花的名帖,重复道:“百炼谷谷主,方霁月。”

“方……霁月?”

这是惊错第二次见自家阁主如此慌张,上一次是有个拍了马车的瞎子进屋撞见他抽烟,这一次是百炼谷谷主时机不巧撞见他杀人。

只见杨徵舟双目的青色迅速褪去,他整理好衣衫,收起烟斗,亲自站起身来开了门,自责地对来人笑了笑:“不知方宗主前来,杨某有失远迎。”

而谢玉折早已被迫坐了下来,双唇被紧锁说不出话,他用力握着茶台,右手的青筋暴起,杨徵舟的注意力已经没有在他的身上,可他却没有多做行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与人谈笑风生的杨徵舟,细细品味着身体里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知道在天不生的那天是谁害他刺柳闲一剑了——

完全一致的滋味,绝不会有错!

若是完全靠单打独斗,背后没有半点武力支撑,想要豢养一群忠心的手下,还要在鱼龙混杂的商界屹立不倒,谈何容易?

他从上修界世家记里读到过,杨家传承千年,幻术卓绝无人可比拟,而杨徵舟便姓杨。

“母……”

方霁月的声音依旧如流水般动人,细看时便能发现杨徵舟竟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温柔,她盈盈地福了个回礼,打断了杨徵舟的话:“杨老板好。”

她走到谢玉折身边,数根红线从手中冒出,拨开了他已经被锋利茶台割破出血的手心,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略有些不悦地轻声道:

“你十七岁时,还成日在家中锦衣玉食,谢玉折连个亲人都没有,如何招惹你了?”

杨徵舟辩解道:“是他心怀不轨,冒充上仙弟子潜入天不生。”

方霁月捂嘴笑了:“杨老板,他压根没有易容。”

杨徵舟的语调彻底冷了下来:“方宗主有所不知,我知道上百种不用易容就让人变得和另一个完全一样的方法。”

“那你们杨家人更能看出来,他就是货真价实的谢玉折了。”

“我来,是因为恰巧路过此地,听说兰亭的小徒弟在此,想来送个礼物。”

方霁月轻轻拍了拍谢玉折的肩,红线缠绕着他受伤的手心,似乎想让他放松下来:“是上次就想给你,却被你师尊打断了的那一份。”

只见方才被谢玉折反击的黑衣人突然走了过来,他身着能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夜行衣,整张脸都被黑纱蒙住,明明浑身都是黑色,却在走到谢玉折身旁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梨花白的苏绣手帕。

那人抚上谢玉折的脸,为他拭去额间冷汗,又莫名其妙地把桌上现成带茶叶均匀铺在他的伤口上,像在敷草药似的。他尖利的指甲一勾这方手帕就变成了块布条,但一连笨拙地试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成功地把谢玉折的伤口完全覆盖住,打了个丑陋却稳固的、甚至勒得有些疼人的结。

明明是个陌生人略微有些痴傻的触碰,可谢玉折没有抽回手。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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