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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极其自然地点头道:“不会。”

这是什么一刀切的理?哈,谢玉折都有点无语。

不过这种风格的做法,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天不生的那两个人还在,察觉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谢玉折知道自己能逗留的时间不多了,他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后再来找你。”

“我……”

小孩还没答,突然惊恐地跳了起来,急匆匆跑走,谢玉折身后的衣料被人扯了扯,“有个好凶的叔叔走过来了!”

好凶叔叔?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顾长明已经从流水亭台上一步步朝他走来,冷不丁地问:“停留这么久,你在做什么?”

“宗主,并无要事。”

谢玉折把小孩挡至身后,恭敬地拱手道:“只是遇到了一个找不到家人的孩童,为他换下了湿鞋袜。”

“是吗?我和赵纸意在听救人的戏,没想到你更有闲情雅致,直接就地演了一出。”

顾长明朝小孩抬了抬手:“过来,让我看看。”

小孩全身都藏在谢玉折身后,连张脸都没探出来,只露出一只手指着自己,不敢相信地问:“我?”

顾长明冷淡地点了点头:“你。”

小孩道:“我不去。”

雪好像下的大了,顾长明再道:“过来。”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谢玉折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腿突然被人环抱住,小孩全身都挂在上面,哭声响彻天地,他边哭边吼:“我不去!!!”

整座楼的人都好像安静了。

顾长明嗤笑了声,眯眼问:“你怕我?”

小孩横过头没不理他,谢玉折却能听到他在小声地嘟囔:

“我才没有怕他呢,我只是不喜欢他。”

谢玉折安抚性地捏了捏握着他的手,把小孩往自己身后微拨了拨,侧过头用口型道:“我知道。不想去就不去了。”

小孩明媚地笑着回应他,躲得更深了些,连一点边边角角都没有漏出来。

顾长明毫不在意地问:“不在爹娘身边的孩子最可怜,他爹娘呢?”

谢玉折道:“宗主,我正要带他去和亲人团聚。”

小孩的声音也闷闷地传出来:“叔叔你安心去听戏吧,不用担心我!”

“叔叔?”顾长明一字一顿地复述着,语调竟有几分嘲讽。

谢玉折急忙解释:“宗主,他年纪小,常年生活在下修界,不清楚您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他猝然被甩了个响亮的耳光,麻木的嘴唇扯不出半个字来,止住了还未说出口的解释。

顾长明收起手,无悲无喜道:“浪费时间。”

火辣辣的红掌痕迅速浮现在谢玉折脸上,右耳好像被十辆八匹马拉着的车碾过一样发出嗡嗡声,他的嘴角缓慢流出两道血迹,半边脸颊麻得好像不属于自己,即使已经用力保持平衡了,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下。

凝固死寂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顾长明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命令他:

“让他过来。”

“你怎么能打他?”小孩压着眉头, 瞬间拔出了腰间的小刀指着顾长明。

大脑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视野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点,谢玉折踉跄了几步, 强行按下小孩手中的刀:“不得对顾宗主无礼,他是我们要敬重的长辈。”

这个小孩连灵丹都没有,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子, 自然不知道自己用刀指着的人是谁。

小孩怀疑又不赞同地看着他,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般挣扎,可惜好几下之后都不得动弹。

顾不上自己眼前已经变得猩红一片,谢玉折一边按着小孩的刀,一边迅速解释道:“宗主,他身上沾满了颜料和泥,还爱撒泼打滚,恐怕会弄脏您的白衣服。”

“你用起刀来了?”顾长明并不理会他, 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孩紧紧握着的木刀,淡声道:“可惜粗制滥造。”

而后脊背突然被狠力一压,谢玉折能清晰地听到“咔”的一声,那是他某处骨头被蛮力折断的声音,他原先还直立着的膝盖顿时着了地。

顾长明连个锋利的眼神都未曾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你很紧张。你究竟是在为我考虑,还是在担心别的?”

“为您……宗主, 我在为您……”谢玉折吃力地用一只手撑在地上,深深地躬着脊背, 痛苦地咳出来好几口血。抖着手用大拇指抹去了自己嘴边的血痕,他看不清眼前的红到底是他眼睛里的血, 还是他咳在地上的血。

顾长明自然道:“与虎谋皮,你早该有觉悟。我至少不会说遍甜言蜜语之后取走你的性命, 不是吗?”

他根本不在乎谢玉折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谢玉折的行动符合他的心意,能大放异彩但又一人之下,活在他的掌控之中,就像曾经的赵元修一样,可惜后来那孩子的反心都表现出来了。

谢玉折就做得很好,他还在断断续续地说“弟子明白”,不过依旧护着那个小孩。

突然天上红花被无形的剑气割散为碎屑千瓣,混进粒粒雪花之中,好像下起了血,一片极尽秾艳糜丽之景!

眼前景象变得肃杀又朦胧,一半是生机勃勃的初夏,生灵兴旺,另一半是死气沉沉的寒冬,草木凋敝,整座楼都像被蒙上了半枯半荣的雾气。

顾长明背后的剑鞘正在赫赫闪光,他不再前进半步,寥寥几个字便对小孩下了最后通牒:

“在我毁了这个地方之前,过来。”

被冷冽的杀气笼罩,小孩死瞪着双眼,却只能乖乖地走过去。

而谢玉折以一种臣服的姿态跪在地上,连头不能抬起来半点,除了那两人越来越近的脚尖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顾长明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他用力捏着小孩的下巴,弄得他整张圆嘟嘟的脸都聚了起来。

他周身一点威压都没有,可森冷的眼神却让人在温暖的暮春也不寒而栗。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丝毫不怯地和他对视着,他说:“我没有名字。”

“没有?”顾长明不在意地说:“那便没有吧。”

谢玉折只能无力地听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双颊通红,一半是被打出来的,另一半是气血上涌来的,可他的唇色却苍白无比,只有被自己无意识咬破的地方流着殷红的血。

他是个无能之人。

连旁观的资格都要靠别人施舍的人。

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并非隐忍,而是无能为力的屈服,他对小孩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危险心知肚明,可却只能无法反抗地做一个旁观者。

他不由得想,要是柳闲是他,现在又会怎么做呢?

而后他转而发现,柳闲压根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有着大多数修士连一招都接不下来的绝对实力,他的脸上绝不会出现别人的巴掌;他自己就是仙,却连神佛都不信,从不在庙前跪拜,更不用说因为个凡人跪在地上。

他教了我好多次,教我尊严可贵,可我为了一步步爬上去,低声下气卑躬屈膝,连选择跪下去的权利都未曾获得。

愿我如星君如月……哈,愿我如星君如月。

我想他是众星捧月的那轮月,我是他身旁上下浮沉的一粒灰。

谢玉折整张脸都隐藏在暗处,他像失去了灵魂一般,不再撑着力气,额头重重地落在地上,青筋从上暴起。手脚都动不了,他轻舔了舔自己铁锈味浓重的嘴角,漆黑的瞳孔里微光忽明忽暗,比夜色浓稠。

另一边,顾长明掀开小孩的衣袖,合二指抵于其上。他和上仙的法术一脉相承,灵力极寒刺骨,此时将它毫无预兆地大股注入他的筋脉,小孩的嘴唇都冷得乌黑发紫了起来。

探了片刻后他就停了手,轻蔑道:“灵脉钝结,缺乏资质,毫无还手之力。”

而后他手一抬,攫了一股石潭里的雪水,大力揉到小孩脸上,试图抹掉了他脸上七彩的花纹。

溶化的颜料滑稽地在小孩脸上流成几行,兴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丝毫不掩饰凝视着顾长明的眼里的怒火,却也无法反抗,只能被左右掰动着脸,看人厌恶地皱着眉,听顾长明说:“好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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