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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徵舟轻轻地笑着,双眼都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此时他看着非常高兴:“那种小事你都还记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发现,那压根不是风度,是我不小心生病了啊。”

柳闲立即问:“什么病?”

“容恙说,那似乎是什么热症……让我的感知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了。不过我不通医术,不太清楚。”

杨徵舟坐姿端正,慰然地看了眼在身边为他抚琴治病的好友:“容恙是药宗的宗主,我相信他能治好我。他如今放下了药宗的事物,日复一日陪在我身边,为我炼药,为我弹琴,我的状态比先前好了很多,你们不必担心。现在是正午,我虽然会觉得阳光下温暖一些,但也能想到,你们普通人站在烈日下肯定很热,你们先回去吧。”

柳闲上前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眉心压低,诧异地复述:“回去?”

他千里迢迢而来,还没在里头走上十步,就要回去了?

“回去吧。这里病气太重,柳闲,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怕我会传染给你,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低下了头,开始翻阅手中的书籍,明显是不想再见外客的模样,而周容恙依旧无言地弹着琴,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地抚琴,他的指尖已经渗出了血迹,眉头也丝毫不放松地低压着。

气派的府阁之中,杨周二人坐在屋檐之下,一个弹琴,一个读书;柳闲站在他们对面,与之相顾,却并无言语。

“回去吧。”

“好。”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柳闲,又头也不回地离开,快步钻回了车里。

离开时,他正襟危坐,眉头紧锁,一路上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谢玉折也只是安静地跟着他。

等到和那两人相隔八千里后,他终于一字一顿地开口:

“有问题。”

“杨徵舟从小就对客人非常客气,即使场面再难看,我也没有见过他这么直接地要客人离开。”

两百年多前,柳闲还在上修界当上仙时,有一日艳阳高照,消失了十多年的方霁月出现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说,她最近过得很快乐,要找他叙旧,分享自己的快乐。

彼时她还说,她发现上仙总是一个人,好孤单,她觉得他不该这样,未来想带自己的小孩来陪他玩。

当时柳闲坐在树底下,手上的鹅卵石都扑腾一下坠进了溪水里,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在不停颤动,惊讶地复述道:“你的、小孩?”

方霁月说,这十五年,她和杨家家主在一起,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坐在烛火旁,方霁月给他讲了一整晚,从“我用傀儡丝操纵了一个做的很精良人偶,那个超仿真人偶竟然是杨家家主幻境里的幻象,我向他发出挑战比武夺偶”开始的,两个拥有变态能力和爱好之人的魔幻爱情故事。

那天,方霁月把玩着手里的棋子,平日总是装着人偶数据的眼里,笑意亮闪闪的。她骄傲地给柳闲介绍她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一个叫杨婉音,一个叫杨徵舟,她说,这两个孩子完美地综合了他们夫妻俩的所有优点,每天晚上光是想到他们,她就高兴地睡不着觉。

她还告诉了柳闲这两个小孩名字的来历。

杨婉音出生时就没有哭,等到后来同龄幼儿都开始学习叫“娘亲”的时候,她还不能发出哪怕断断续续的音节。为了治好她的哑病,他们去药宗找周在颐,尝遍了百味药,四处拜访名医隐士,就连姑娘的名字都为了寻吉利改为了“婉音”,只是希望她能发出哪怕一个短短的音节。

后来终于找到方法,她苦研人偶术,她化用自己平时让人偶发音的方法,她的丈夫用幻境进行引导治疗,他们治好了自己的女儿。

第二个孩子来的突然,那段日子一家人被频频追杀,总是苦于找不到渡河的船,常常身陷险境。他们想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便为他取名为五音之中的“徵”,既有了和姐姐“音”的关联,亦音同“止”,止了一家四口漂泊的舟。

那时候方霁月还年轻,从前的数十年都只醉心于木头关节,完全不是现在这副好相处的温柔模样。她和多数人交流都只有“哦”“嗯”“啊”三个字节,碰坏她半根红线就要做好被追杀三天三夜的准备,因为手上拿着能取人性命的红线,她甚至还被人戏称为比黑白无常更高一个等级的“红无常”。可那时的她讲起家人来,却满眼都是星星,这样的情形,叫柳闲看了好新奇。

方霁月经常来和他讲新的故事,幸福到水云身的花都要流泪了。可某一天过后,他便很久都没再看到她,他原以为,她一定和家人在一起很开心。但是,柳闲也一直没有听到过二人的婚讯,就好像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上修界两个大家族的家主已经婚育了。

后来,杨家的家主找到他。

这个人不常露面,他突然出现时,柳闲正在洗衣服,差点没认出来来人是谁。

先家主面色不好,看着郁郁寡欢,左手牵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右手牵着个没他腿长的小男孩,出现在连半个结界都没有、平时压根没人来的水云身里,把毫无防备的柳闲吓一跳,手一抖,衣服都顺着水流飘走了。

两人夫妻相,都喜欢挑他待在水边的时候出现。

这个人说,他要死了,孩子还小,听霁月总是夸上仙人好,所以想请上仙帮他带俩娃,求上仙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两个孩子的身世。

说着说着,他差点跪了下来,哭着把身上的狐令递给柳闲,说用这个能号令杨家所有的人,还能听懂狐狸的语言,和所有的狐狸进行基本的交流,虽然功能不多,但已经是他能给出的全部。

那时候柳闲才知道,杨家强盛的幻术为什么会传不了外人。

因为他们都是一群青色眼睛的狐狸,血脉最纯净的这一支,和山海经里写的一样,有九条尾巴。

柳闲问:“方霁月呢?”

那人答:“霁月离开了。”

不久后杨家家主果然死了。

而过往的日子就像烟云梦境,方霁月竟然早已离开了家,回到百炼谷做回了宗主,无论两个孩子怎么找她,甚至埋怨起了“抛夫弃子的母亲,她都避之不见。

柳闲问过她。

她沉稳了很多。她说:“兰亭,我有比待在他们身边,比养育他们之外,更加重要的选择,肩负起我不仅是个母亲的责任。”

她眼神冷淡地就像前些日子那个乐滋滋描述自己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过,虽然这两个孩子就这么留在了柳闲身边,但好在她的大女儿婉音足够独立,虽然由于先天的疾病,她十岁才能好好地开口说话,可心智却比别人早熟太多。那时她才十五岁,年纪轻轻就能支撑起整个家业,让杨家经逢重创之后,仍能在风雨飘摇的上修界中屹立不倒,年仅七岁的杨徵舟,也在她的庇护之下好好地活了下来。

一年复一年,正因为有这个举世瞩目的杨家新任婉音家主在,被托了孤的柳闲才得以继续偷懒,除了偶尔去新建的杨家“视察”几番,教两姐弟一点剑术之外,倒也没做过别的什么事。

有良好的基因、姐姐的引领,杨徵舟也长成了一位唇红齿白的温润少年,芝兰玉树四个字,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或许是从小没有父母,还过过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养成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习惯,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生硬地赶走客人。

而现在他的面色红得不正常,虽然坐姿端正但筋骨已经少了很多支撑的力度,实在是有皮无骨,看着虚弱得很,除了脸之外,浑身上下被遮得严严实实,就像是生怕被别人看到半点皮肤。更严重的事,他们还在鬼域里遇到了他的几缕魂魄。要知道,那是怨鬼才能进的地方——当然,还有他和谢玉折这种不要命的变态。

回忆起刚才杨徵舟的表现和言语,柳闲说:

“他和周容恙,有问题。”

谢玉折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药宗主如他所说,已经很久不……”

后面短话柳闲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因为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空灵又缥缈,却蛮横地霸占了他的全部思绪。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亲切的笑意问他:“兰亭,你觉得这两位小仙君,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还能有什么问题。

穿到这本烂了尾的烂俗小说里, 烂作者还没给每个角色设定完全就坑文了,如今整个世界的“问题”全都不出意外的俗套,免不了和爱、恨、情、仇、欲五个字有关。

没吃过猪肉这一千多年还看过猪跑呢, 寻宝的死在其实是镇仙的妖山里还以为是自己不够虔诚,求仙的死于汞含量超标的仙丹里还以为自己飘飘欲飞升,喜欢上了无情道修的傻子以为自己能像小说里一样避开被真爱“杀妻证道”的路结果新婚之日就被一剑戳死, 修成了无情道的人某日还是会流下不知道是出自真情还是鳄鱼的眼泪,世道本就是这样,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也不是柳闲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多的是人穷极一生最后求的求不得,柳闲一直以为兰因絮果是个好成语,毕竟还有个美好的开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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