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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然觉得,连歧很像他曾在某个小村庄里见过的那片绿菟葵。

长着满身的刺,内里却有种质朴的、未经雕饰的柔软。

迟佑庭想,或许连歧并不算是一个糟糕的室友。

第10章 小银钩(一)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习惯了连歧作息的迟佑庭也开始跟着晚睡,他不再在被吵醒时冲人发脾气,而是学会了和回笼觉握手言和,几天下来,迟佑庭已经很少因睡不踏实而做颠倒凌乱的梦。

睡眠质量得到了保证,人也跟着神清气爽,他陪着迟佑星逛了一天,回来便抱着书钻研,有时连歧起床了他还在通宵整理资料,等到天亮大半才能掐着缝眯一会儿,活生生把一个宿舍过成了两个时区。

这次和新海大学的学术合作主要由对方主持,初步预估要到新海市待一个月,正好新海是迟佑庭的老家,便主动请缨跟着同组的裴知予一块儿,两人提前在新海市下的一个镇上定了招待所,打算先代表成江大学过去跟新海的学生会和。

他收拾好了行李,注意到桌上的模型,想着要不要和连歧说一声,结果这人最近神龙不见神尾,要不是桌上的摆设每天都有变动,迟佑庭都怀疑他没回来过,索性就发了条短信告知,免得让人误以为自己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尽管他想,连歧可能压根儿不会关注到他不在。

招待所的环境一般,加之房间朝向不好,一屋子陈年的霉味,迟佑庭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会被腌入味儿,便搬了东西到天井里坐着,一条插线板连过去,不外出的时候就窝在那儿生根,几个新海大学的学生见状都笑着调侃他,迟佑庭冷着张脸,一个都没理。

于是见面的第一天,迟佑庭就被合作院校的学生打出了负数的印象分。

裴知予委婉地提醒了几句,迟佑庭只当没听见。他对那几个学生的观感很不好,谈话间发现对方完全是来旅游的,压根儿没有一点认真办事的样子,迟佑庭曾深受这种人的残害,因而讳莫如深,自认为没躲得远远的已经算是礼貌了。

镇下几个县的路况都不算太好,有的正在修路,有的还是几十年前的泥土路,车走走停停,最后不得不步行过去,算下来从招待所来一趟得折腾大半天,裴知予就提议租住当地人的屋子,也方便走访调查,只是信号不好,电脑就不太方便,迟佑庭只好放弃自己整理好的电子文档,回到最原始的纸质笔记上,写字速度不如打字,时间耗费很多,几天下来统共也没睡几个小时,但人亢奋着,愣是一点都不困。

大概连歧平时一直是这么个状态吧。迟佑庭动作一顿,对忽然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感到困惑,连忙甩了出去。

说曹操曹操到,迟佑庭跟着裴知予踩着月色回来时,院子里多了两张圆桌,两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桌子边讲话,其中一个是村长给他们请来的导游,另一个竟是几天没见的连歧。

“你们回来了?”一旁烤着火的女生抬起头,招了招手,“正好,这几个人也是成江人,说是来点对点帮扶的。”

裴知予:“帮扶?”

“附一院的项目,给村里人做一些身体检查和卫生健康知识普及。”一人从楼梯上下来,说,“本来住招待所,太远了不方便,就直接住这儿了。刚刚问了,说房间不够,要两个人合住,现在还剩连歧跟小徐,你们要不抽个签?”

“别抽了,我跟连歧住。”迟佑庭摆了下手,迎着对方探究的目光解释道,“我们本来就是室友。”

“哦,原来你是迟佑庭。”男生笑了笑,伸出手,“我叫梁时。”

迟佑庭快速地跟他握了下手,问道:“你认识我?”

“啊……我们私底下传的。”梁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压低了声音,“有个排行榜,你俩分别是第一第二。”

“谁第一?”

“连歧。”

“哦。”迟佑庭情绪不明地笑了两声,梁时以为他生气了,悻悻地闭了嘴,找借口走了,迟佑庭这才将视线挪到连歧身上。连歧穿了身白衣,干净得有些格格不入,旁边人都累得趴下了,他还是笔直地坐着,仿佛这里并非乡野村中,而是某个庄严神圣的会堂。

迟佑庭走过去,挡住了从房门口照到连歧身上的光线,看着他隐在昏暗中的脸,说道:“行李呢?我带你上去。”

连歧只带了一个不大的旅行袋,也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就放在床脚,有种随时都能提上包走人的架势,丝毫没让迟佑庭产生跟人同住的感觉,不过他也能猜到连歧是因为洁癖不想太接触房里的东西才会这样,便没有对此说什么。

晚饭一块儿坐在院子里吃了,几个附院来的人风尘仆仆了一天,早早上楼洗漱休息,没多久院子里就空了下来,迟佑庭翻出手机里的录音,戴上耳机,开始逐字逐句地记笔记。

录音东西太乱,他写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往回倒,有时连着大半段都是闲话,便撑着下巴乱晃着视线,见连歧抱着脸盆从一旁出来,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肩背挺拔,一身白毛衣愣是穿出了正装的姿态。

连歧也看见他,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迟佑庭却皱起眉,叫住了人:“你不打算擦头发?”

连歧停下步子:“会自己干。”

“那就感冒了。”迟佑庭按了暂停,摘下耳机,“你等我拿个毛巾。”

他转身上楼,余光瞥见连歧正在看表,心里嗤笑一声,想着自己这多余的关心大概正在耽误连歧宝贵的时间,但话已经说出去,他也不想自己折了自己的舌头,便还是拿了毛巾下来。本以为连歧会很不耐烦,谁想这人正坐在他铺了笔记本的桌边,脚边放着脸盆,垂着眼看他写的内容,表情淡淡的,没有在生气的样子。

“干净的。”迟佑庭把毛巾递过去,拖了小板凳坐下,正要重新戴上耳机,忽然灵机一动,嘴快于脑子地说道,“你能帮我听一段吗?”

连歧正伸手接毛巾,白色布料下,两只手交叠着,因一方短暂的怔愣而将肌肤相贴的状态持续了好几秒,还没等迟佑庭慨叹一句连歧的手真冰,连歧就已经拿走了毛巾,沉默着擦了下头发。

迟佑庭也反应过来,笑着戴上另一只耳机:“我随便说的,别当真。”

他才听了两句话,笔尖便顿在了纸面上,耳侧忽然的凉意让他条件反射地颤了颤,侧过头,连歧拿走了他右耳上的耳机戴上,白色毛巾挂在脖子上,削弱了些他身上遗世独立般的疏离感。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很礼貌地问道:“可以往回倒一下吗?大概倒十秒。”

“哦……好的。”迟佑庭把进度条拖回去,仍然心悸不止,不明白连歧为什么答应了他随口提出的请求,为什么愿意花费时间坐在这里听一段没清除杂音的录音,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连歧已经指出了他记录中的一个错误,并提醒他接着往下写,迟佑庭慌忙收拾好心绪,埋头记录起来。

一段录音听完,后面还有十几个,迟佑庭不好意思再要连歧留下,便哄骗他已经听完,自己再修改一下就回房间,连歧这才拿下耳机,却没有放到桌上,而是径直塞进了迟佑庭的耳朵,冰凉的触感一触即放,没等迟佑庭回过味来,他已经拿着东西走了。

新海市的冬天不算太冷,但夜里风还是大,迟佑庭被吹得打了个喷嚏,担心感冒,还是放下笔上楼拿外套,发现床上的两床被子正整齐地叠放在一起,连歧不在。他心中疑惑,一边套着外套一边四处张望,推门出去时撞上了梁时,他连忙道歉,梁时脾气很好,反而说是自己走得太靠里,两人随口聊了几句,迟佑庭转身下楼,余光睨见梁时房里的连歧。

他坐在矮凳上,两条腿颇有些无地自容的不适感,坐久了便发起麻来,脖子低得太狠,肩颈那一块儿也跟着隐隐作痛,迟佑庭仰起头,一边按着脖子一边回想刚刚看到的连歧。还是那身白毛衣,垂眼坐在床边,正在看堆在床上的资料,半干的头发柔顺地贴着,把他从一尊冷硬的石膏像变回了一个柔软的人。迟佑庭鲜少见到连歧这样,即使心里知道那两个人八成是在谈公事,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舒服。

半分钟后,迟佑庭把自己这阵诡异的心理状态归结于这张桌子实在是太矮了,他干脆撤掉椅子,找了个坐垫坐着,好歹不用低那么多,伏案听完了剩下的录音,一回神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他动了动腿,胀麻后尖锐的痛感差点没让他表情扭曲,迟佑庭便没急着起来,继续趴在桌上等腿缓过来。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在屋檐底下,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11章 小银钩(二)

四点一刻,连歧被闹钟震醒,睁眼看见一旁一动未动的被子,便知道迟佑庭没有回来,他洗漱完换好衣服,打算出去慢跑,临出门时想起什么,折了回来,从旅行袋里翻出一件长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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