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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歧被他的话刺到,又没理可驳,低着头呢喃:“没关系。”

短暂的安静过去,迟佑庭一把掰过他的下巴,冰凉的手指狠狠抹掉了他额上的冷汗,咬牙切齿道:“你不能跟我说句好话吗?你就哄我一句,骗我一句,说你不会去,你拒绝了,有那么难吗?”

谁不知道迟佑庭最烦那些把撒谎当成家常便饭的所谓大人,这会儿竟口不择言,主动要连歧骗他了。连歧只觉得头更疼,心里更难受,跟被活剥了似的,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坦,一点也不想迟佑庭因为他而做出这种姿态。

“对你,”连歧眨了眨眼,泛红的眼尾带着些自嘲的笑意,“我不敢。”

早在庄珮之带他见那些大人物的时候,连歧就学会了如何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面前戴上不同的面具,他可以对着千人有千面,说一百个不重复的谎言,却不敢哄骗迟佑庭一个字、一句话。

他可以不说,但绝不能乱说。

迟佑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在连歧的下巴上摁出一道红痕,溘然惊醒,撤回了手,在导航里输了学校的地址,一路上都相对无言,只有雨水噼噼啪啪的敲击声。

连歧已经很累了,没有主动开口打破胶着的气氛,只是用手心盖着眼睛,在心里回想着他和迟佑庭的种种。

他并不是会耽于过往的人,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有些绝情,不过半年过去,就已经对连世初的死无动于衷,心里一点波澜也无。可如果今后他只能抱着跟迟佑庭的回忆捱过余生,连歧又觉得未尝不可。

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的距离,连歧被电话惊醒,他没注意到迟佑庭瞬间投过来的视线,按了接通,和电话那边的人道歉,说自己不需要代驾了,会补偿他来回的车费,那人才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连歧。”迟佑庭盯着远处的红绿灯,收起了阴阳怪气的讥讽口气,平静地说,“你觉不觉得你很像伊凡·伊里奇?表面上光鲜亮丽,却连个能叫来帮忙开车的朋友都没有。”

连歧重新挡住自己的眼睛,觉得迟佑庭说得没错,在身心疼痛的双重折磨下,他连心碎的力气都没有了,便冷冰冰地说:“你是对的。”

迟佑庭踩了个急刹车,看了一眼前方还在倒计时的数字,扭头恶狠狠地瞪了连歧一眼:“对个屁!”

连歧被他吼得一颤,徐徐放下手,看着迟佑庭冷硬的侧脸,知道他还在生气,却还是因为连潮寥寥几句话在暴雨天跑去西郊找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嘴上说那么多,不过是言不由衷。

在车在地下停车场里再一次停下时,他没有推门离开,而是直起身,用很别扭的姿势抱住了他,从迟佑庭身上偷走了一些温暖干燥的洗涤剂的气味。

迟佑庭浑身僵硬地坐在那儿,既没能遵守理智的声音把连歧推开,也没能听从情感的宣告将人反扣进怀里,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了又紧,直到耳边响起一声痛吟似的低哼声,他才慌忙回过头,扶住了连歧的肩膀,追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连歧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烦人的头痛也可以被谅解了。他虚虚地握住了迟佑庭的手腕,用着嗔怪的语气,面上却是无奈的:“你是不是傻啊。”

明明很生气,为什么还要担心他、关心他,好像一个热衷于不平等交易的笨蛋。

“……走吧。”迟佑庭抽回手,拉开车门,站在门外看他,发现连歧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变成了一只易碎的玻璃瓶,轻轻晃动一下,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迟佑庭觉得烦躁,想摔上门就走,来回踱步两圈,骤然倾压下去,抬着连歧的下巴凶狠地吻他,不像是情人间的温存,倒像是要把人生吞了,暧昧的水声被狭小的空间放大,迟佑庭情难自禁地抚上连歧的脸,摸到满手冷汗,瞬间清醒过来,把人拉开,看着他比刚刚还要难看的神色低骂了一句,绕到副驾驶那边,扶着连歧的手臂,问他:“还能走吗?”

连歧点了点头,他便带着人往外走。从停车场可以直接到公寓,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墙面倒映出他们紧扣在一起的手,迟佑庭像才发现,倏地松开手,转而抓住连歧的小臂,一路把人送进宿舍,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床上,问:“是头痛吗?”

连歧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先躺着。我去找药,吃了睡一觉,看醒来会不会好点。”迟佑庭脱掉羽绒服,拿了水壶烧水,弯腰翻着柜子,从医药箱里找出一盒布洛芬,拿了一粒在手里,靠在桌边等水烧好,视线本落在水壶上的红灯上,慢慢地就偏移了位置,望向了一旁的连歧。连歧闭着眼,汗湿了的额发垂下来,倒真印了连潮那句“看上去快死了”的形容。

迟佑庭无声地叹了口气,拿两个杯子来回倒着热水,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便拿到床边喂连歧喝。

药就着水吞下去,连歧偏了偏头,冰凉的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上,一副全然依赖的姿态,让迟佑庭几分钟前决定照顾连歧睡下后就离开的决定荡然无存。

他忍不住摸了摸连歧的眼皮,滑到鼻梁,还有那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唇,用力按了一下,一听见连歧的哼咛声便松了手,低下头抵着连歧的额头,有些受不了:“连歧,别让我心塞了。”

“……对不起。”连歧蹭了蹭他的额头,呓语似的说,“我想你……我想你的,佑庭。”

迟佑庭被正中软肋,有些怀疑连歧是不是故意的,但看他难受的样子就舍不得责怪,静静地看了人一会儿,等连歧的呼吸慢慢平稳下去,他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钻进被窝,手脚并用,把人严丝合缝地抱进怀里,圆了从昨天上飞机起就一直记挂着的心愿。

他掩耳盗铃,告诉自己,只是抱一会儿,不是和好。

第38章 欲辞枝(六)

连歧醒来时,迟佑庭已经离开,只剩下床头柜上摆放着的水杯,告诉他昨天的记忆并不是自己头痛之下臆想出来的幻觉。想了又想,他还是拿出手机,和迟佑庭说了“早安”。

他们好像调转了身份。以前往往是迟佑庭事无巨细地分享着一天的事情,而连歧百忙之中回上一两条,现在却换成了连歧偶尔发过去的消息填充着对话框。

梁时见他看手机的次数比以前要多很多,觉得奇怪,笑着打趣,连歧充耳不闻,没给半点反应。

庄珮之要了他的排班表,没说什么,但连歧还是猜她大概有些后悔当时听了连世初的,让连歧进了临床项目组,而不是直接去搞科研,想要大片的空闲时间成了在干海绵里挤水,难上加难。

眼看快到元宵,连歧还记得迟佑庭说过的话,但迟佑庭不提,他也不好主动掀起这个敏感话题,退一步来说,他自己这边是打结的线团乱七八糟,却要坐到迟佑庭的妈妈面前义正言辞,连歧再八面玲珑,也很难做到在泡沫砖打起的地基上建高楼大厦。

“听说这两天就生了……连医生。”

连歧冲着人微一颔首,一边翻着手里的资料一边问:“看到小徐了吗?”

“没呢,估计在新收的十床那儿吧。”小姑娘摇了摇头,“那人的老公脾气不好,老跟她吵架,小徐一天要调解八百回。”

“不会家暴吧?”

“那没有,隔壁床一直注意着,就是嘴上不饶人。”

“他长得也挺凶神恶煞的,说起来跟之前闹事的那个女的还挺像……”

声音戛然而止,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地看了连歧好几眼,见连歧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你说连医生知不知道那女的要生了?”

连歧掀起眼皮:“谁?”

“就之前跟连院长起冲突的那个……”小姑娘没想到这也能被听见,整个人激灵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也不知道从哪儿泄露的,热搜上都在骂,说这人不配有后代,也有可怜孩子是无辜的的人。”

短暂的安静里,两人都心惊胆战地等着连歧的反应,生怕他反过来批评她们乱嚼舌根。几分钟过去,连歧放下笔,看了一眼表,转身朝电梯走去,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宣判以后,我天天为您和您儿子祈福,你们都是好人,都是能建设国家的人才,胸襟开阔,豁达大度,看在我即将出世的孩子份上,请你们谅解我的过错吧……我的罪孽由我来承受,别怪罪我的孩子,别让她被人们辱骂……你们是以德报怨的大好人,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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