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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佑庭转过头,看见迟佑星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边,满脸怒色地来回踱步,似乎是注意到了迟佑庭,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了。

“吃饱了吗?我送你回学校吧。”迟佑星匆匆回来,看了眼桌上剩下的东西,叫了服务生过来打包了甜品,“这些带回去给同学吃。”

“姐。”迟佑庭看着她,目光沉沉,“出了什么事?”

“瞎猜什么。”迟佑星面色一变,很快勾住他的肩膀,提着打包袋往外走,“等不忙了好好补个觉,看你这脸色差的。”

大概是怕迟佑庭担心,迟佑星特地让司机开了车载音响放了些节奏感很强的音乐,时不时跟着哼两句,迟佑庭看在眼里,更觉得她是在故意掩饰,心里的猜忌反而落到了实处。他的心沉了下去,摸着手机的边缘,手脚发凉。

他提着袋子进了学校,脑子里全是下车时迟佑星对着前方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不是没见过迟佑星艰难的时候,刚创业那阵子,她为了跑一个项目连饭都没时间吃,窝在刚租下来的毛坯房里吃泡面,在视频通话里还经常撒娇抱怨,吐槽金主的奇葩脑回路。

后来渐渐稳定下来,迟佑星更不吝啬跟他们表达工作上的苦,否则迟挽茵也不会提出要投资,但偏偏这一次,迟佑星却选择了隐瞒,不仅他不知道,连迟挽茵也不像知道的样子。

现在想想,以前报的那些“忧”不过是些小问题,虽然迟佑星嘴上骂骂咧咧,但能看出来她心里并不怯场,想必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逆转局势,所以才并不介意告诉他们,如今这样,很有可能意味着迟佑星这次遇上的麻烦比以前都要严重很多,她不确定是否可以控制住,才会瞒而不报。

迟佑庭腾出一只手来,在短信界面按出了庄珮之的号码,犹豫再三,一句话删删改改,躺在输入框里十几个小时,才在第二天时被他发出去。

本以为庄珮之的时间会很难约,但迟佑庭却很快收到了回复,迟佑庭握着手机,苦中作乐起来,想起当初约一次连歧要费多大的劲儿,就觉得庄珮之也就那样了。

庄珮之选的是一家海底餐厅,建在玻璃隧道里,包了场,撤掉了其他的桌椅,只剩下正中间的那一张,铺着一层白色的软布,被四周的海水照得发蓝,像个梦幻的乐园。

庄珮之穿着身淡翠色的旗袍,正站在玻璃壁旁看着里面被人工移植过来的海底生物,她站得很直,从某一个角度望过去,会觉得她很像连歧。

又或者说,她就是按照自己的模子在养育连歧。

庄珮之看到他,朝一旁的服务生示意,那人便走了出去,很快,几盘菜被端了上来。

迟佑庭由衷觉得海底餐厅就是一种错误的存在,蓝盈盈的光照在食物上,再加上灯光的加持,让这些菜长出了一张张妖魔鬼怪的面孔,别说食欲,迟佑庭光是看着都觉得很反胃。

他看着庄珮之神态自若地夹菜,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连在这种地方都能保持体面。

服务生递来一张酒单,庄珮之低声说了句什么,等酒被端上来,她便主动给迟佑庭倒酒,伸出手:“这酒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很不错,试试。”

“庄老师,”迟佑庭没有动,忍着不适感说,“商业竞争也要遵纪守法。”

“我没有遵纪守法吗?”庄珮之失笑,摊开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通过合规的程序,给了一份合法的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工厂为了更高的利润,违反了协议,接了别的单子。从头到尾,我没有逼迫任何人,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这人很讨厌拉着别人做什么,要是那人将来后悔了,觉得不值,反过来怪我,那我岂不是哑巴吃黄连?”庄珮之放下酒杯,笑吟吟地说,“现在连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都不能保证对方不会改变主意了,更何况是靠道德绑架、情感压迫呢?”

迟佑庭听出了她的指桑骂槐,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在逼连歧?”

“谁都会有感情用事的时候,连歧也一样。”庄珮之缓缓抿了口酒,笑意微敛,“只是……感情和利益,你觉得,谁更长久?”

迟佑庭不想和她在这里掰扯连歧会不会变心的问题,猛地站了起来,咬牙道:“既然你觉得连歧迟早会回头是岸,又何必牵扯别人,何必让他做那些事?”

“你是上帝,还是禽兽?”庄珮之笑出声来,捂着嘴低下头,好半天才重新看向他,“身处社会关系中,还想斩断跟其他人的联系,不影响他人,也不被他人影响,你觉得可能吗?另外,连歧做那些,算是什么坏事吗?”

她将十指交扣,说道:“他可没有受到任何负面影响。”

“他并不喜欢。”迟佑庭直直地盯着她,“这就是最大的负面影响。”

“同学不喜欢你,所以编造谣言侮辱你。老师不喜欢你,所以决定开除你。这些,你觉得合理吗?”庄珮之站起身,端着两个酒杯走到他面前,“用喜欢和讨厌来定义一件事的好坏,是不是有些太主观和幼稚了?”

餐厅里温度不高,迟佑庭觉得有些冷,两颊因紧咬着牙而绷紧,半分钟过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庄珮之的诡辩,因为从一开始,从走进海底餐厅的那个瞬间起,他就已经被庄珮之摁在了失势的位置。

庄珮之早就知晓他的来意,手里拽着根他看不见的线,无论他怎么扯,都逃不出这条线的控制范围,而如果让线彻底绷断,或者被她主动放开,也就意味着庄珮之失去了耐心,不会再像逗鱼一样看着他做无谓的挣扎,而将选择更直接的方法,推倒那座摇摇欲坠的城堡。

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不过是庄珮之平静生活里的一点消遣,对方在漫不经心地玩乐,而他如履薄冰。

“好。”迟佑庭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我姐姐从大二就开始筹备创业,为此还放弃了保研资格,一毕业就跟着别人到处拉项目,那时候国内的创业形势并不明朗,她也依然走到了今天,我认为,她不会被你的这些肮脏手段扳倒。既然庄老师您一定要坚持做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那我们就等等看,到底谁会赢。”

“什么赢不赢的,我怎么感觉我上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几十年前在成大教书的时候?看你打扮得就有些不三不四,没想到真的和小朋友一样莽撞无知。”庄珮之晃了晃酒杯,看着迟佑庭骤然止住的步子,扬起唇角,“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跟这个工厂打官司吗?”

“因为对方手里有设计图,而这份设计图是被一家大型企业买断的,一旦鱼死网破,工厂把图纸泄露出去,你姐姐可负担不起天价赔偿金。”庄珮之将其中一只酒杯放到桌边,接着说道,“你猜,专利侵权的官司好打吗?”

迟佑庭骤然回头,大步走向庄珮之,生生刹住车,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攥紧的拳差点就要抬起来。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几乎咬碎了牙才把话挤出来:“您想我怎么做?”

庄珮之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忽然低下头,手指落在了那杯酒的旁边,轻轻敲了敲:“一起喝杯酒,陪我吃顿饭吧。浪费粮食可不好。”

迟佑庭看着眼前的酒杯,被蓝色的光斑晕染出一层冷色,模糊了边界,倒不像是一杯酒,而像是一条他已经找了很久的路。

那路太窄,不足以让他全须全尾地走过,他必须将自己削足适履,掰断不合时宜的、无用的棱角,挖心掏肺着扔弃多余的筋骨,再把剩下的躯体装进四面封闭的罗网中,才能晃悠悠地淌进路。

然而若是这么做了,等他行至路的另一头,必然会变得气若游丝、面目全非,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

第49章 波涛恶(五)

静了许久,迟佑庭霍然抬起手,将酒一饮而尽,又当着庄珮之的面扬起手臂,用力往下一摔,沾着酒痕的玻璃碴子颤颤地滚了一地,在半明不暗的灯影里闪闪烁烁如碾碎了的珍珠*。

庄珮之有些讶异,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微笑,直到迟佑庭转身要走,她才出声说道:“我还以为,只有十八岁的连潮才会这么拎不清。”

“连歧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在读博士了。”庄珮之说,“你的眼界不如他,也追不上他。我很欣赏你的锐气,但锈也是必要的,单单有锋利,是刀具,不是人。”

从海底餐厅出来,温差让迟佑庭打了个颤,头重脚轻地撞到了一对来海洋馆游玩的母子,妈妈牵着小孩的手跟他道歉,迟佑庭充耳未闻,酒精发酵着麻痹他的神经,他只是快步地走,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

好像逃跑、不顾一切地逃跑,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连歧,你今天不是大夜吗?”梁时插着兜走到值班室门口,看着正坐在里面敲电脑的人,“我怎么看那小孩儿站门口半天了,好像在等你。”

连歧一愣,匆忙合上电脑,扔下一句“帮我盯着”,大步迈向门口。远远的,他便看到迟佑庭靠着柱子站着,垂着头,似乎在发呆,他来不及奇怪迟佑庭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已然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经过。”迟佑庭直起背,没有看连歧的眼睛,而是望着连歧身后正蹲在花坛边抽烟的一个人,看着他脸上的愁苦神色,有些感同身受似的,觉得胸口很闷,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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