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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他要记性那么好?凭什么要记得、凭什么自讨苦吃、凭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不”。

他有时回想,才惊觉每一次连歧要他等时,他都是屁颠屁颠地点头称是,好像一次也没有拒绝过。

次数多了,就连自己都怀疑起自己来,觉得他大概是天生带点恋爱脑特质在身上,一叶障目,脑袋里全是浆糊,热胀冷缩,反正就是蒸发不了。

但凡他曾清醒过一次,都不至于落到最后的局面。

迟佑星老说他恨天恨地,从来不往自己身上找问题,觉得全世界除了他都是傻逼,现在迟佑庭还是改不了呛她的毛病,只是风向跟迟佑星想的不一样,依然是反驳,听着却是在骂自己,搅和得迟佑星都晕头晕脑了,后来干脆不再提。

没人说,也碍不着迟佑庭自个儿批判自己,甚至在和连歧说出这话时,他的语气里也没有几分对对方的责怪,一大半儿都是在自我嘲弄。

连歧一动也未曾动过,手紧扣着台沿,石化般定在那儿,好像无话可说。迟佑庭等了半分钟,失去耐心,撤回朝前走的步子,玩笑道:“还没好吗?我都饿了。”

他退避三舍,试图不轻不重地揭过这个话题,还两人一份体面。然而顷刻间,连歧又轻又哑的声音钻进了耳朵,尾音发颤:“我等他。”

没料到会是这样回答,迟佑庭恍惚了一瞬,几乎就要冲过去问他,等什么?为什么要等?几度张口,压下热血,拿捏分寸,轻笑道:“哦,那你等吧。”

他多稳重,一句话包装上百遍,吐出来时面目全非到连自己都不认识。

第79章 水惊春(六)

没一会儿,连歧将汤端了上来,摘掉手套,迟佑庭才发现他一只手放下了袖子,另一只手却没有,没放的那只离他较远,偶尔翻动,能窥见一些红。

再看连歧,眉心微蹙,额角生汗,不像是被热气烘的,他心头一动,霍然站起,抓住了连歧的手腕,一摁一拧,一道食指长的红痕入目,厉声道:“烫到了怎么不说?”

他拽着连歧到水龙头边,拧开一点水流,慢慢冲着伤处。连歧只看了一眼手臂,就扭头凝视着他,见迟佑庭气得两颊紧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嘴里还在埋怨他粗心,便不自觉地喃喃:“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水声停了,迟佑庭闷声问他家里有没有烫伤药,连歧指了下客厅一角的柜子,准备去拿,迟佑庭一把将他按到沙发上,自己蹲下去翻。抽屉里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除了医药箱,还有一个有些旧了的铁盒子,迟佑庭没多看,把药翻出来,单膝在沙发上坐下,低着头上药。

烫伤不严重,但他还是怕连歧痛,力道轻得几乎没有。连歧抬了半天手,明明是在手术台前站一天都无所谓的人,偏偏喊起累来。

迟佑庭看了他一眼,撞了满眼的切切真情,喉咙里的话便堵住了,一言不发地往前挪了点,给连歧借了个可以靠的肩膀,手里动作更轻了。

折腾半天,迟佑庭还多此一举地包了层纱布,连歧哭笑不得,心里却很受用。医药箱“咔哒”一声合上,头枕着肩,手卡着腕骨,静静的,谁也没动。

“佑庭。”连歧鼓起勇气,抬起头,额头碰着迟佑庭的下巴,“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迟佑庭如愿以偿地揪掉了他衣领上的那撮毛,淡淡地反问:“是的话,你要怎么样?”

连歧的眼睛亮了起来:“我——”

“不是。”迟佑庭打断他,“吃饭吧。”

他想要起身,连歧却抓着他的手不放,不相信似的:“你放下了,为什么喝醉了会叫我的名字?你放不下,我知道你没放下……”

“是,我是放不下你,你满意了吗?”怕碰着连歧的伤不敢使劲儿推,迟佑庭焦躁地抓了下头发,倏地自暴自弃地承认了,“我像个白痴一样,我被你丢下了还放不下你,连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啊?你非得逼我把心掏出来吗?那我要怎么活啊?”

迟佑庭总是很难去描述他跟着导师进深山老林的那段时间。

早起早睡,一日三餐,作息规律且健康,比起他离开后的生活模式要好得多,但他还是记不清楚。

他可以倒背如流他写下过的每一段话,却唯独说不出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想什么……又在等什么。

人的大脑多聪明,擅作主张删掉一部分内容,敲上“不重要”的标签,就算是迟佑庭自己想秋后算账,也找不出理由和证据。

只是空了一块,好像也不比记得好多少。

他素来有旺盛的好奇心,对着自己也同样,越想不清越要想,越想越转不过弯来,总觉得不至于,就这么点平平无奇的东西怎么就是说不上来?千百缕思绪拧成一个结,彻底解不开了,全天不眠不休地支楞在那儿,差点没把迟佑庭烦死。

好不容易逮着始作俑者,怎么说也得拉着人转移一下火力,可他说来说去,这刀似乎还是落在了自个儿身上。

想到这,他笑了一下,胡乱收拾好满腔思绪,打道回府的话张口就来:“我先——”

“……对不起,”连歧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不想看你牺牲那么多,你明白吗?”

迟佑庭嘶哑地低吼:“那是我心甘情愿!”

“我怕你后悔。”连歧闭上眼,“你觉得我好,是因为激素影响……总之,不太理智,等你冷静下来——”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后不后悔也是我说了算,用不着你替我擅作主张!”迟佑庭仰头深吸一口气,心里滔天的渴望倾泻而出,他不再压抑,一把攥住了连歧的手腕,抵上自己的额头,低低地哀求着,“连歧,我真的受不了了,快七年了,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梦见你说不需要我……你给我个痛快吧,一刀捅死我,骂我打我,别让我再做梦了行吗……”

“你没做梦。”连歧心如刀绞,另一只手插进发间,一下一下地按揉迟佑庭的头发,“那时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我护不住你。现在……我现在回来找你,还来得及吗?”

“别说了。”迟佑庭声线沙哑,“你是还嫌我不够难受吗?”

“没有,不是……”连歧急急地解释着,剥心掏肺着向给迟佑庭看自己没在撒谎,“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去找过你的,项目结束后,我就去找你了。”

迟佑庭艰难地喘了口气,放下连歧的手,别开头,紧绷着肌肉,像拉扯到极限的弹簧,无声地嘶叫着,警告他立刻逃离,马上离开有连歧存在的地方,否则就会崩塌、碎裂,会死无全尸。

“Tenho saudades de você.你记在读书笔记里的一句话。”连歧还在说,“我很想你。”

“佑庭。”连歧按着迟佑庭的后颈,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地说,“这次换我等你,等多久都行,一年,两年,六年,或者更久,都随便你,好不好?”

“连歧。”迟佑庭抓着他的手,靠上肩头,痛苦地呼吸,“你真的很烦,一点也不好。”

“我知道。”连歧说,“你很好,你很好就行了……”

“连歧。”迟佑庭继续叫他,喊了很多次他的名字,连歧一一应了,仿佛他一直没有离开,而迟佑庭每一次叫他,都会得到回应。

他张开嘴,流着泪咬住了连歧的脖子,冰凉的泪水顺着领口流进去,连歧半边身子都僵了,不断地和迟佑庭道歉,又觉得言语太苍白,语义有边界,怎能补起弥天大洞。

后来再想,当年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偏偏选择了对迟佑庭伤害最大的一个。人在高压之下容易做错决定,连歧也是那时候才发现,他的抗压能力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他怎么会不知道,迟佑庭最怕的就是当他人生里的不定数,挡了他的路,成了他的“不需要”,这话一出,迟佑庭再怀疑、再不敢相信,也都不得不接受了。

金色槐安那一晚,他在暗处,看着迟佑庭从岸边等到游轮上,摇摇晃晃地被工作人员请了下来,孤零零地蹲在路边,是被抛弃的、被他扔下的迟佑庭,每一分、每一秒,既扎在迟佑庭身上,也划开了他的心口。

他看着迟佑庭疯了似的找手机,被迟佑星打醒,在街上痛哭,很想安慰他,抱着他,不让迟佑庭再买手机了,让他不用换手机,也可以等来想听的话。

可他没有去。他始终站在那里,看着迟佑庭被带走,消失在街道尽头,慢慢回过神,走进了那家手机店,拿走了迟佑庭留在那儿的旧手机。里面有他们所有的聊天记录,很少的照片,几十页的恋爱指南,和备忘录里命名为“连歧”的笔记。

“这人什么强迫症

本月排班表(怎么又有梁时!)

送了钢笔,喜欢(更喜欢模型)

第一次一起出门,像高中生

吵架了,不想吵架

他怎么都不长嘴?!

惊喜,但只有几个小时

想正大光明地牵手

又吵架。想他

愿望之一,今年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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