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9(2 / 2)

凤眼掠过怅然,「姐姐的心思,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你胡说什么?」他从小认定风清舞是与旁人定亲的,很自然不曾对她存非分之想,「你这样想,是污了大妹的清白。」

「你……不懂姐姐的。」风乔慨然轻叹。

「那你懂我吗?我们自小长大,你却不知道我。」打小,他的目光就让风乔开朗的笑靥给吸引了,不自觉疼爱她的机巧灵动,忍不住心疼她的坚强倔强。「看着你这些年跌跌撞撞,我恨不得为你抬起一片天,遮挡所有风风雨雨,那个日天能给的,大哥都愿意倾尽所有。」

坦白炽热的目光,紧紧揪扣风乔的呼吸。

风乔深吐一口气,落出一抹浅笑。「大哥,日天给的不是天,不是地,是一份包容,让我怎么落脚都实在。」柴守尘让她动容,可日天才是让她动心的人。

风乔低叹。「大哥你为我抬了一片天,可在你的天之下,我连头都抬不起来哪。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看不过眼、瞧不顺心,偏生我们俩同样固执,一般坚持。」每每无法相让,这些年,见了面,总是以吵架收场。

「其实——」凤眸深邃,可坦坦荡荡,不匿藏情感。「我真的恋慕过大哥。」当她是个孩子时,她仰望他如天。

「恋慕过……那是说——现在不再喜欢了。」她一句话,把他拋到云霄,同时又把他摔落尘泥。

这起落,她看在眼底,也是疼痛。可她还是要说实话,自欺欺人,或者不感疼痛,却无法减轻伤害。

「大哥。」风乔凝视他。「我现在,就只当您是大哥般的敬重,这不是谁的错,可我们真的错过些无法回头的事情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日子,发现的竟是两人天地之差的想法,于是只能越走越远,「我只能向往后的日子看去。」凤眼尽处是一派清湛。

「往后……」那是一片茫然,可他清楚地知道——「我依然会等你。」等待,是他不变的心意,她是他守护多年的笑靥。以前是,以后亦然。「你说过,我们俩同样固执,一般坚持。」他嘎声涩语。

她的呼吸被闷窒住,静默结冻住空气。

「这样有的只是痛苦……」她软跌在椅子上,叙眸低语。「何苦哪!何苦哪!」声音因为低垂的眼泪而沉陷。

「给你的,我甘心;承受的,我愿意,苦……我愿受。」柴守尘旋身遁远。

他等待,他痴苦,因为一份相信,相信曾经的贴近,是温暖而真实的;相信十几年的情感,不是虚幻的。

忽地,嘤嘤的啜泣声叫寒凉的秋风吹送到屋内。

那断人心绪的悲鸣,风乔再熟悉不过了。「姐姐。」她急急抹去眼泪,冲到门边,推开门板,风清舞蜷曲在角落,双手掩面,不断颤抖。

「姐姐。」风乔蹲低身子,轻轻揽抚住她。

「妹妹。」风清舞攀住她,泪珠崩落。「柴大哥……是你……的了……」

方纔她在外面,听到他们的对话,身子软在地上,忍不住掉泪,只是她强力掩住,不敢让哭声走泄。

「姐姐,柴大哥是他自己的,不是谁的;我让不出去,你却不该放弃他。」她打小看他们,合该是对璧人的。

「不可能的……」风清舞明白柴守尘的心性。

「姐姐,你想过,咱们有一天会无家可居吗?」曾经「蒲柳城」有一半是她们风家的,「你又想过会有像日天这样的男子,出现在我身边吗?」风乔微微笑着,抚上风清舞发丝。「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你会与我共担家计哪!」

风清舞擦拭眼泪,水蒙蒙的眼睛探向风乔。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不可能的事情。」风乔昂然扬唇。「可我确信,你若多付出一分,这可能就多了一分。」总是要拚搏,才输赢无愧哪。

风乔是一定要去商家的,取消了和商家的婚事,风清舞手上才能多些筹码,赌注她的幸福啊。

「伯父,伯母。」由着仆人带领,风乔进了商家,冲着惊愕的商家二老施礼微笑。

商家二老,商父脑满肠肥,与其子有几分相似,不过,目光却是精明奸巧许多。商母出身名门,未出阁前,与风乔之母——林茵茵为闺中密友,虽是女子,倒是略通文墨,不过眼高于顶,不好应付。

两人面面相觑后,商父咳了几声,佯笑。「贤侄女,怎么会有空来呢?」

贤侄女?!呵!呵!风乔偷笑,只怕他们心里想的是「嫌侄女」——令人嫌弃的侄女。

风乔假笑。「承伯父金口,既然是『闲侄女』,自然是空闲得很。」

「呵……呵……呵。」商家二老,不知当笑不当笑。

这两个老人真是无趣——风乔在心里嘀咕着。

虽是虚假,不过风乔好歹扯了个笑。「不敢欺瞒伯父母,自从小店烧了后,侄女谋不到生路,那真是闲得发愁。」

商家两老交换眼色,不晓得这瘟神打什么主意。

「风乔妹妹!风乔妹妹!」外面急冲冲地闯进一个人,正是爱慕她许久的商添财。「你怎么会来的?」见到她,商添财喜形于色。

风乔扯扯嘴角。「放心,不是来找你的。」视线瞟向尾随商添财进来的陌生老者身上,那人明明是总管的装束,却不是向来跟着商添财那名总管。「怎么你身边的人换了?」那老者目光精敛这才引起风乔的注意。

商添财讨好似地说明:「爹说我跟着以前那个总管,老是做些蠢事……」

「财儿!」商父喝斥他住嘴,对着风乔转出笑脸。「贤侄女这趟来,究竟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只是来揽贱活的。」风乔大大剌剌地挥手。

听她口出不雅,商母倒抽一口气,绞紧帕子掩住胸口。「哎!」这恶媳妇叫她怎么收得了呢,而她那好媳妇风清舞,怎么会有风乔这种姐妹。

风乔倩笑。「听说伯父母家中尚缺婢女,侄女特来讨这份差事的。」

「啊?」商母马上望着夫君,商父眼神飘到「总管」身上,像是询问。

这小动作叫风乔纳入精亮的凤眼里,但看「总管」触到商父目光,竟是敛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道时,凤眼一挑,直觉其中有鬼——没有做主子的会这样征询奴才,也没一个奴才会这样反应的。

得不到「总管」的响应,商父迎着风乔「慈善」地笑着。「贤侄女,这我们心头极愿意照顾你们两姐妹的,有什么需要的,和伯父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说来这里为奴为婢,这传出去我们两家不都不要做人了吗?」

风乔心头并不以为做夫奴,与为婢女,这其中差距几何,不过她自是不会说,她是先来做婢女,见习如何成为夫奴的。

扬唇微笑,她滔滔辩着。「正是要做人,侄女才不能接承伯父恩情。爹亲身前有言,我风家人,吃的每口饭,不能偷、强、拐、骗、乞、讨、要,风乔虽是女流,亦当谨守父训清洁白白地挣来每口饭。」她昂首抱拳,如爹亲英魂在前。「虽说我们两家已定了亲事,可毕竟未曾完婚,人说『实至名归』,实未至,名将焉附?既未完婚,岂可厚颜攀亲,要伯父母平日接济。」

那一长串话,似是而非,说得商家人一愣一愣地,片刻倒接不出话。那「总管」饶富兴趣地看着风乔,上下打量,似在看货。

商父毕竟是生意人,总算还能开口。「贤侄女,你说得很对……」

商父还要再说出「不过」二字,却叫口快嘴巧的风乔抢了话,「伯父真乃英明,深体侄女寸心。这外人不解,竟然谣传,『风林客栈』是伯父和族亲不出斗者差人烧的——」放慢了速度,她仔细观察商父脸上一陈的青白。「外人传,放火者好处有二,一来可趁火打劫,夺去客栈土地;二来伯父也亦可借重建客栈一事来要胁侄女,要我自愿退婚,好让大姐毫无牵累地嫁人。」

她思来想去,其中细节或有出入,不过大体应该不差。事情该是如此,至于风清舞会被困在火海,可能是意外,因为客栈其它人都顺利跑出来了,只是她想不出来,为什么火烧了之后,商老头却没有其它动作。

说完话,凤眼锐利勾挑,不放过商父任何细微的表情;却不知,「总管」

正盯着她,眼底绽出赞许的光亮。

商父嘴角微微抽搐,不过仍是露出笑睑。「嘿!嘿!贤侄女……」

「嘿!嘿!嘿!」风乔硬转陪出笑花。「伯父,侄女晓得,这一切……自是误会,纯属谣传。」

商父虚笑,点头附和。「对!谣传、谣传,全是谣传啊!」心头不禁想,要是风乔早生了几年,风家的产业,现在会收在他手里吗?

商母是皱紧了眉头,心头直怪这风乔怎么嘴刁得没半分姑娘的样子。

反正死的活的,都风乔一张嘴说了算数,她甩甩衣袖,继续道:「放火之事,当然不会是伯父所为,自爹爹过往之后,这世上,与侄女最亲的该是伯父。相信侄女既然有意自食其力,伯父应当会成全才是。外人知道,当言伯父有情有义,一有末路搭救之情,二有雪中送炭之义。」

风乔说了一堆,商添财听得头昏脑胀,只看风乔笑得比花甜,就觉得是大好的事情。「爹!风乔妹妹的意思是……」

风乔颇显不耐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我会留在你们家做婢女。」

「真的啊!」商添财肥敦教的脸上,陡然挤出一线光亮。「那你留在我身边陪我玩。」忘情地要拉住风乔的手。

「不要拉我!」风乔大喝,搁开他的手——她最讨厌这又胖又笨的人了,至少有一百两讨厌。

四下一片顿时寂静,风乔翻眼吐气,轻轻拍手。「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说,我也还没过门嘛!」灵转思绪,她牵扯皮肉,挤出笑容。「商公子既然不嫌弃,那我就跟在他旁边,尽力服侍。」

留他在身边,虽然很烦,不过也许能透过他改变这婚事也不一定。

「不用你服侍,不用你服侍。」商母「护子心切」,急急打断她的念头。

她可害怕了,她那温厚善良的儿子,要是落在风乔手中,只怕不得全尸。

「是啊!这样不是叫贤侄女屈就了吗?」商父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总管」。

风乔坏心地一笑。「怎么会是屈就?」等她做了,才知道是谁委屈了。

「商公子,您如果不嫌弃,要我服侍的话,自己同老爷夫人求了。我现在已经是你们家婢女了,人微言轻,我是不敢同老爷夫人说什么了啦。」心口不一,她两手叉腰,摆明了是「大牌小婢女」的模样,拍了屁股,就要走人。

「小婢女,要去认识新环境了,我这就告退了。」微一敛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临走,却停在「总管」旁边。方纔她就隐察这人奇怪,好象总在打量他似的,睁睁地与他对望一会儿,风乔毫不顾礼数地凑上他身旁,以鼻子嗅闻。

「总管」面有愠色,目光却是在估评风乔此举何意。

「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啊?」为她的「无耻」,商母已经软昏在商父旁。

风乔仰首直视老者,却不回头瞅望商家人。「您身上真好闻。」她一笑。

「是……钱的味道呢。」这「总管」虽为下人,可红光满面,威仪慑人,究其五官,它贵饱满,她怎么都不信,他当真只是总管。

「若不嫌弃,风乔跟您攀个忘年朋友。」眸光与老者对上,风乔再展颜,旋身而退。她心头有了计算,这一趟「探虎穴」,绝对会很有意思的。

看着她离去,老者的嘴角缓缓地从深处勾起,晦明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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