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0(2 / 2)

他是认真的,已决定与她祸福同命,生死同穴。

最亲近的人……绿袖差点要动心,可她没,只是往后退着。「寒天,你这么说我很感动。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武林盟主,统御江湖,日理万机,拿什么气力时间陪我找书,为我看病,更别说替我收尸顾坟了。」

沈寒天朝她柔声笑着:「所以我决定不要当盟主了。」

他不要在她生命的最终缺席,早许过诺,要一生陪她。

「你……」绿袖拂袖转身。「你冲动、你胡涂、你太任性了!」她真的没想到,他如此决绝。

「对!我任性!」沈寒天走到她身后,轻声低诉。「可你向来不都由着我任性。以前,我惹了天大麻烦,你也不计较。我触怒师父,你帮我。我参加武林大会,你陪我。我执意独闯『无忌门』,你也顺我。这么多次,你都让我任性,这次也成全我吧!」她对他万般好,他是点滴挂在心头。

他缕缕丝丝说着过去种种,教她留恋不舍啊!

幸好,她还残着理智。「这次不同,武林盟主之位,不是儿戏。」

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后轻轻搂住她。「这位子,我是为你拿下,没什么不能为你舍下。况且不论谁当盟主,江湖都是纷乱残杀、争权夺利。武林可以没我这盟主。」

他叫她心软哪!可她不能这样,她硬声,忍着眼眶湿热的感觉。「武林可以没以这盟主,我也可以没有你。」希望他能权衡清楚。

「师姊……」他在她耳边轻吐。「可我不能没有你啊!」抱紧她,再不松手。

「你会后悔的!」泪花在她眼底翻转。

他摩挲她的发丝宣誓。「永远不会!」两滴圆润的珠泪,沁入他的衣衫。

*三个月后,「彤霞山」,「寄云居」——「寒天!」绿袖手里披着件外衣。「你在哪儿?」在屋里四处找他。

沈寒天大声嚷着:「这儿!」手里翻本书,翻过的书页,灰尘和着股隐隐的霉味散开,眉头皱起,他身体略向后倾,咕哝。「多久没人碰这书了?」

绿袖扬高声:「这儿是哪儿啊?」「寄云居」的房间十来间,教她从何找起。

这虽只是山间雅居,可藏书丰厚,怕是冠于王侯。五间「鹊华阁」摆的是医书,四间「玄苍室」放的是武功秘岌,四间「芸窗楼」锁的是经史子集。各两间的「青囊屋」、「百艺房」收的是天文卜筮和琴棋书画。

余下奇怪的书,藏于「绿谷老人」所居之房,自其妻朱彤过世后,他就给这问房间,起了个别号——「书蠹间」。

「喔!」卷起书,沈寒天探出头。「是师父的房间。」房里布置极雅,只是处处着尘,看来少有人进来。

「你怎么会到这儿?」绿袖快步走来,「莫是要帮爹整理房间?」

「不是,我来找书的。」沈寒天摊开手中的书。

绿袖睁大眼。「『植草记』,我怎么不知你对这有兴趣?」把外衣递给他。

她另一手接过「植草记」,突然一笑。「不招蜂引蝶,改拈花惹草了!」

「师姊!」沈寒天瞪她。「我这是养花植草,修身养性。」

「换件事做也好,整天看那些医书,也没什么趣味。」绿袖表情略沉。

「我不是不想看医书。」沈寒天抖开外衣穿著。「只是前几天,看门前花草衰败,死气沉沉的,便想改变气象。」

「都入冬了,草木自然萧瑟。不过寒天哪!你现在种什么,怕也长不出来吧?」

绿袖随手拨开几页书,手指立时沾满灰尘,她自言自语:「爹的怪书太多,都没人看。才碰上手就沾尘。」

沈寒天凑上去看书。「现在自然是长不出来,可到了春天,种上满片的红花绿叶,符合咱俩的样子,不挺好的?」

他握着绿袖的手,又翻过一页,里头不知为什么,夹了一张纸,他正要打开看,却听绿袖轻叹:「红花绿叶虽好,又有几个春秋?」

「师姊!」他把纸张夹回,合上书本。

绿袖垂头。「你春天种上时,我还不晓得看不看得到。」

「看得到,一定看得到!」握紧一双柔荑。「师父的几本书里,记了些东西。

我琢磨琢磨,总觉得应该对治你的病有帮助!」

绿袖抿了抿,略微苍白的唇。「那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看得到用不上。」

没人比她清楚,从小每本书她都翻过。

「别说这丧气的话。」什么死气沉沉,说得不是门前的花草,而是绿袖,想种些花草,才不是为了什么门面,而是希望她脸上多些笑容朝气。「我可不想这么早为你送终。」转到她前头,深邃的眸凝望着她,那里写满不舍。

「我知道——」绿袖倾身拥住他。「我也不想这么早离开你,也想拖些日子哪!可聚散不定,无常难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最近,她发病的情形一次比一次厉害。有时她独自一人躺着时,都会被自己的心跳声给吓到,心头一声声跳得急,直扑胸口,像是催魂讨命来的。

「不说了!」绿袖把他推开。「说了又要弄得你郁闷。对了!你不是要出门?」

拾起桌上的「植草记」,走到书柜前。「快点去,别太晚回来。」她张望着,不知书放哪儿。

自从「绿谷老人」往生,她几乎就不再进这房里。

沈寒天从她手中接过书,安回原位。「可你这样,我不放心出门。」

绿袖转过他的身子。「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硬把他往门口推。「我只是发发牢骚,不打紧的。」

沈寒天在绿袖的催送下,终于出门,下山添购所需物品。

*晌午,他在城里「十里香」歇腿。

沈寒天点了些酒菜,心头正盘量还有些什么未买,却见上群喧闹嬉笑的男女走进店来,看他们打扮,像是江湖人士。

江湖?!离他遥远了!他喝上口酒。

「店家,有好吃好喝的统统送上!」来的共有四人,两个男子,一高壮,一俊秀。两名女子,一着白衣,一穿红裳。

「来了!」小二不敢怠慢,忙不迭地送上茶水。「爷儿,姑娘们稍等,里头正准备着。」最近武林有大事,「十里香」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物多了,他们是财神也是煞星,得罪不起,怠慢不得的。

「店家,你忙去,我们自己料理。」白衣的姑娘接过茶壶,为座上其它人倒满,茶壶移到俊秀的男子前面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娇甜的笑容。

「小师妹真是贤淑体贴。」高壮的男子不停称赞她。

「笨!」旁边的红衣姑娘,倾身拍打他的头。「人家又不是体贴你,你是沾光而已。」

白衣女子冒出热气,嗔道:「师姊,你别乱嚼舌。人家二师哥要去参加武林第一美人、任蝶衣比武招亲之会……他与我可没有关系!我才不是……体贴他。」

她越说越急,脸色益发羞红。

任蝶衣?!沈寒天执筷子的手僵顿下,只这么一瞬,便又埋回酒菜上。

「我又没说你是体贴师兄,你怎么自己全盘托出。」红衣姑娘,先是耻笑她,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若我是任蝶衣,才不会嫁给师兄。英雄美人,要嫁,当嫁天下第一的沈寒天。」

「沈寒天!」高壮男子差点呛到。「你说那个不负责任的武林叛徒!」

沉寒夭的嘴角勾起抹冷笑,一口灌进杯底的酒。

「什么不负责任!」红衣姑娘抗议,手扬高险些打到后头送酒菜的小二。

「姑娘!小心哪!」还好小二反应快,顺势后蹬,才没弄翻。

「对不住!」红衣姑娘一盘盘地帮他接过酒菜。「没你事,你下去,没叫你就别过来了!」挥手赶走他。

小二点了头。往旁边站去,嘴上嘀咕:「又是沈寒天。」这阵子,来往的江湖人物,几乎没有不提到他的,多少他也听出个门道了!

沈寒天耳尖,却没多大反应,他早明白这一走,在武林上必掀风波。

「人家沈寒天在离去的书信上说得明白,他是要照顾师姊,这才舍下武林盟主之位。」说到这,红衣姑娘的眼睛绽出光。「这般重情讲义,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雄,才真是天下第一。」举起大拇指。

「笨!」那个高个儿,反敲她的头。「这话,只有你们姑娘家相信。俺看那沈寒天是练武练到头壳坏去,不知怎么跑了,任大盟主侠义心肠,不忍毁他前途,才替他编了这么个话。」

他越说越起劲,高声朗道:「说不定他真的有病。否则才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夫。人说他俊美异常,又不碰女色,俺想他练的是『葵花宝典』。」

嘿嘿笑起。「被阉过了!」座下勾出其它笑声。

沈寒天握住剑,旋即松手。添上酒,他再喝一口。

离去,是他的选择,事后的一切,他都该承担。信他也好,毁他也罢,留下书信已作交代,往后种种随他。

沈寒天目光移去,只见两个姑娘脸都红了。「什么狗嘴!」

座上还在吵着,却见一多三十来岁的男子,从门口朝这走来。「师弟妹!」

他出声叫着这几人,几人见了他兴奋不己。「大师兄!」纷纷挪位,热烈招呼。

俊美的男子开口问他:「大师兄,您和沈寒天对过手,您想他有可能练坏脑了?或是专练些旁门左道?」他好奇得紧。

沈寒天这才注意到,此人看来确实有些面熟,见他猛摇头。「不像!」提及沈寒天,他还存有余悸。「他一心求胜,目光冷然。与他对阵,可是备感压力。

不过我瞧他手法虽说奇诡,却从不使阴,态度昂然磊落,怎么也不像邪恶之辈。」

想起他最后之战。「那一役……奇才啊!奇才!百年难逢!」

「听到没!」红衣姑娘斜瞪那高壮男子。「没见识的!」

高壮男子含糊地吞口菜。「只怕师兄说的夸张些。」想来师兄是人家的手下败将,才这样称赞,免得脸上无光。

「大师兄!」白衣姑娘为他添上酒。「那他师姊呢?真是值得他放弃武林至尊的佳人吗?」

值得!值得!沈寒天心中大喊。

只是……他为她放弃这些,而她……这几个月下来,她脸上丰腴的笑意日渐单薄,人也益加清瘦消沉。他心疼哪!

一连饮下三杯酒,无力改变哪!不知还要怎么做?

「那绿袖姑娘到底生得如何?」容貌娇俏的白衣女子关心的正是这问题。

高个儿揣测:「『红花绿叶』,既是绿叶。应该只是平凡吧?搞不好没师妹漂亮。为她……」他不以为然地耸肩。

三杯黄汤下肚,他接着说:「说真的,他们『神医门』,人是越死越多,那绿叶,俺看也是短命的……」话才吐出,他背后一痛,整个人扑倒在桌上。「嗯!」

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啊!」惹得旁人作呕,掩鼻站了起来。

还没人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收回你的话!」一个人缓缓起身。

大师兄脱口:「沈寒天!」四下大惊,突然一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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