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挪亚之舟（下）（2 / 2）

他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出神。天花板上的水锈像不断涌动的海潮，在不再洁白的屋顶上没有规律地延伸。那锈迹里似乎有很多的小人，拿着投矛和盾牌呐喊，用躯体对抗泛滥的狂澜。有阿勒山顶造船的挪亚和自己的家人日夜不停地工作。

四十年，面对不停的非议，如何保守自己最初的信念。挪亚，靠什么做到？世间总有这样的人，像汉尼拔、像摩西、像张骞、像郑和……汉尼拔长途跋涉攻击古罗马、摩西历经磨难领犹太人出埃及、张骞千里迢迢两次出使西域、郑和乘风破浪七次下西洋……

他觉得从天花板上不断倾泻滚滚海水。很快，他的周围都是水。水漫过时间，使他成为漂浮在水上的游民。他感到水里有无数的人面和不断探伸的手臂，无数的哀号在水面翻滚。他又听到安静的角落，出现钟表的声音。他舒口气，觉得这声音里有生命的气息。

上帝，为什么要洪水灭世？除了不信奉他，难道不是阻止人类的自我毁灭。

如果堕落成为无法阻止的行为，人类是否会以残忍的方式自毁？他起身，觉得再不与这世界连接，将不可避免地陷入自我。他觉得没有任何能力来对抗现实，他不是汉尼拔。

汉尼拔，他如何在被国家、民族乃至亲友抛弃的时候，建立起战胜古罗马的钢铁般的信仰。而挪亚如何在被所有人质疑的时候，依然愿意耗费青春和生命来执著地建造方舟。放弃是最简单的事，可是放弃自己的信仰，他们又能做什么……他们还是自己吗？

每个人都会遇到麻烦，不同阶层的人会遇到不同层级的麻烦。面对麻烦、处理麻烦、迎接新的麻烦，这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过程。真正的强者，不该在困难面前低头。

顾之风感觉自己需要与心灵重新建立连接，用全部的生命来抵抗物质对他的诱惑。他要消除内心的空虚与无力，过充实而有信仰的生活。充实，来自内心的健全。

他轻声唤醒安琪，带她到有当地特色的饭馆就餐。中华美食，蕴含渊源流长的饮食文化。他看着孩子安静地吃饭，觉得从孩子身上能够看到涌动的力量。这种力量虽然没有暴发，却安静的让人敬畏。他知道那是生命最原始的力量，是可以主导未来的力量。

人类的本质，就是延续。他想。从未感觉到眼前的生命是如此健全。

他感受到安琪身体里求知的欲望和对未知的渴望。他想再看看曾经想征服时间而最终被时间征服的人和他为死亡建造的陵墓。对抗时间，是每个人从出生就要面对的命题。

他带孩子走出饭馆，仰望绛紫色的天空，感到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他前行。

人要谦卑，因为生于凡尘；也要高贵，因为源自星辰。人类是造物主最伟大的创造，因为他们在尘埃里仰望星辰大海。他轻声咳嗽，思考这趟充满理想色彩的旅行。

挪亚听从造物主的启示，建造拯救自己的方舟，最终拯救了自己和家人。挪亚的虔诚与执着，听起来很大义，却没有选择。因为背弃，只有死亡。

那么我呢，该何去何从？顾之风暗自发问。所有的问题都来自问题本身，似乎永远没有确切的答案。他低头看安琪，觉得只有孩子才是来自天堂的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

人类离开伊甸园，便选择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开创未来的道路。属于未来的孩子，究竟会创造出天堂还是地狱，皆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选择……